很快,各赌徒就位,随着荷官一声令下,比赛开始。
陈三爷依旧带着棍儿巡场。
今天的比赛,手法干净多了,越往后越干净,不干净的都被过滤掉了,赌到最后,没有手法,只有心理战。
陈三爷来到云步婵所在的赌厅,这是他重点观察的对象。
云步婵昨日坐庄,一直没下庄,牌局完全由她把控。
观察了片刻,陈三爷就倒吸冷气:手法太精妙,这是他涉足赌坛以来,看到的唯一一个和他手法不相上下的女子。
云步婵天生一双巧手,绵软纤长,遮牌、盖牌、翻牌、挡牌、偷牌、换牌,天衣无缝。
相学上,这叫绵囊手,抓财的,长有这种手相的人,一生不缺钱花。
云步婵正在“做牌”,交叉洗、混洗、叠洗,手法干净得没有一丝纰漏。
鱼际微贴,食指顶在牌后,大拇指、无名指、小拇指拨动,中指和无名指娴熟地抽出自己想要的牌,按照“隔三藏一”的规律,做出一副完美之牌。
对方必然切牌,无碍,切到哪个位置,就从哪里发起,切齐口,顺序不变,隔一加一,隔二隔三皆不动,最多失一轮,很快顺序就会调过来,好牌滚滚而来。
四人玩得不是“打沙蟹”,是“顺金龙”、“仙带童”。
牌发完了,云步婵坐庄,收了底牌,陈三爷在云步婵背后一看,佩服地笑起来:大小王、四张A、四张K,其余2至6顺子。
这局牌面,先出手,打个“通天”,至少翻三翻。
云步婵心理素质特好,自始至终,面无表情。
陈三爷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心忖:倘若几天之后,我和她对决,该如何应对?
陈三爷杀伐果断,那是恩怨分明,对待恶人,十步一杀,千里不留行,对待恩人、旧人,完全没有绞杀之念。
他一直想和云步婵深入沟通一次,但云步婵不给他机会。
他始终不知,云步婵为何来参加赌局。
忧心忡忡,走出了赌厅,来到了“六指赌魔”董元辰所在的赌厅。
董元辰一直表情冷漠,他前来的目的就是要和张万历一决雌雄,报当年致残之仇。
面对眼前这些江湖晚辈,董元辰轻松应对,他少了四根手指,很难遮牌,但他手腕宽厚,双骨合肥,把牌向下打一寸,利用手腕完美遮挡。
技术都是逼出来的,只要手指还能动,千术就在拓展。
手法与角度完美结合,对方三人,完全看不出一丝猫腻。
陈三爷佩服地点点头,突然后脑勺一凉:董元辰如果不是少了四根手指,那就是赌坛绝顶人物,输给张万历,可见张万历何等凶狠。
一念闪过,眉头微蹙,来到二楼张万历所在6号赌厅。
昨天刷下去四个人,这屋子还剩16人,分四桌。
张万历依旧道袍加身,身后放着香炉,一根高香插入炉灰,请神仪式刚刚完毕,张万历一撩道袍,坐在了赌桌上。
椅子够大,他甚至盘腿而坐,双目微闭,不怒自威。
旁人赌牌,眼睛睁得大大的,生怕漏掉一丝猫腻,他却胸有成竹,必胜之态。
和他同一赌桌的人,面露忐忑之色,昨日,就是这个赌桌,其余三个人,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赢了几把,否则积分垫底,要被清理出局。
这三人可不是等闲之辈,“秦淮圣手”丁大鹏、“南洋赌侠”周之春、“两广泰斗”宋元吉,一方翘楚,却被张万历打得几无还手之力。
甚至到最后,他们一致认为是张万历故意放水,他们才涉险过关。
今天张万里还会放水,保三人晋级。
张万历菩萨心肠?
非也,这种集体大战,就像困在兽斗场的一群角斗士,厮杀殆尽,只有一个能胜出,但在胜出之前的晋级阶段,是要结盟的。
几个人抱团,形成一个小团体,彼此打掩护,逐一干掉对手,至于最后这几个人兵戎相见,那是后话,至少一路晋级,大洋赚足了。
所有赌徒都有这个念头,心照不宣,通过放水、眼神、释放善意,暗示对方,秘密结盟。
陈三爷看出张万历故意放水,这老神棍正在收拢人心,为接下来的淘汰赛做准备。
张万历的可怕之处,就是他极少碰牌,别的牌桌上的炫酷牌技、抖手换牌、袖里乾坤、偷天换日,在他这里根本看不到。
他仿佛高了一个维度,就坐在那里,道骨仙风,俯视众生。
偶尔会皱一下眉头,自然是牌不好,但依然稳坐如钟,只是伸出金刚指,立在胸前,嘴唇微动,默默念咒。
待翻开牌一看,又是豹子!
他一念咒,周围人就毛骨悚然,似乎虚空之中,真有鬼神在帮忙,无形中把张万历的牌换成好牌。
遁甲之术,有水遁、火遁、金遁、木遁、土遁、空遁之说,最高境界,为空遁。
隔空取物,信手拈来。
陈三爷正站在张万历背后皱眉思考,突然张万历微微抬眼,道:“三爷,巡场辛苦,口渴否?”
陈三爷一愣:“渴又如何?”
张万历一抖手,手中出现一杯子,杯中清水晃动:“玉泉营的山泉水,三爷北方人,应该喝得惯!”
陈三爷一惊,接过那杯水,见杯子为汝窑所制,赌场无此茶具,果是北方来物。
汝窑官厂位在河南,玉泉水地处北平,千里之外,伸手俱得,真是遁甲神术!
“三爷不敢喝?那我喝!”张万历从陈三爷手中拿过杯子,一仰脖,把清凉的泉水饮下。
屋内鸦雀无声,所有人惊恐地看着这一幕,这番神仙术,还如何对赌?
陈三爷额头冒汗,门口处,阿杰静静看着陈三爷,他知道陈三爷心里没底,不由地摇摇头。
“三爷消息灵通否?”张万历突然又是一问。
陈三爷一愣:“万历爷所指何事?”
“津门风流韵事!”
陈三爷一皱眉:“几多风流?”
张万历呵呵一笑:“那得问你的妻子沈心茹!”
陈三爷脸色一沉,怒气萦绕:“休得胡言!”
张万历不置可否,从袖中抽出一张黄表,两指相夹,念动咒语,黄表突突燃烧起来,纸灰升腾,弥漫空中,蓦地,张万历一瞪眼,大喝一声:“来!”
手在烟雾中一抽一伸,隔空取物,快如闪电,一张《津门报》出现在手中。
烟雾散尽,崭新的《津门报》,呈现眼前。
“三爷自己看!”张万历将报纸递与陈三爷。
陈三爷犹豫地接过来,定睛一看,标题赫然入目:海氏兄弟登门求亲,沈心茹带孕嫁人!
一时间,陈三爷头脑轰鸣,天旋地转,胸口一股热浪翻滚,他极力抑制,身体还是微微摇晃。
棍儿从身后扶住陈三爷,忧虑地喊了一句:“三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