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府门前,慕家父子三人,慕仲元一身天青色的直襟长袍,腰束月白祥云纹的腰封,头发束起在脑后,一副兴致高昂的模样。
两个小人着了一身显眼的大红袍立在父亲身后,一直对着这些叔叔、伯伯、婶婶嘻嘻笑。
见到昔日总喜欢板着脸的多年好友兼同窗,有人忍不住调侃道:“慕兄,你这模样真真是应了那诗‘有女万事足。’你的女儿也算是被你盼来了。”
说完,捧腹大笑起来,全然没有半丝在官场的威严。
慕仲元拱手回道:“知我者李兄也,请进请进,已经备下了你爱喝的香桂酒。”
唤着李兄的人,摸着垂下的胡子,指着慕仲元笑道:“知我者亦只有慕兄也。”
慕仲元招来一旁的仆人:“给李大人引路,顺便把我备下的那壶酒送过去。”
李大人做辑回礼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谢谢慕大人了,恭贺慕大人喜得千金。”
“同贺,同喜。请进。”
李大人走后不久,一个小厮急匆匆、神色慌张地跑到慕仲元身边,低声耳语:“大人,西城门口刚刚被钟提督下令开放,守在城门已久的难民一下子涌了进来,这可怎么办啊,大人?”
这个流水宴一开始就是只要进府恭贺者,均可上席。
可是这难民的数量庞大,府门处又是如此热闹,粮食佳肴的,可不就是进城的那些难民的去处了。
原先是备了充足的粮食,可是也不够这些饥肠辘辘的难民填饱肚子,万一还因此闹事扰了小姐的洗儿礼可如何是好?
“这……府中可还有存粮?”
在这喜庆的日子,慕仲元不想做出驱赶难民的举动,于情于理都不能这样子做。
小厮面色难看:“刚刚管家清点过来,远远不够难民的。”
慕仲元也慌张起来,这可是他女儿的第一次宴席啊。
“慕大人,我见你面有难色,可是为了难民进城一事?”
慕仲元闻声看过去,只见是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粉雕玉琢的,双眼有神,面容坚硬,一身玄衣在风中轻动。
初升的日头斑驳的落了他一身,明明是一个小男孩,却令为官多年的慕大人,感觉到了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
慕仲元心想这个小公子必定贵不可言啊。
“正是,不知小公子有何指教?”慕仲元并没有因为他年少,亦然拱手作揖肃声道。
小公子往前走了几步,身后的一个老仆紧随其后。
拱手回道:“指教不敢当,只是我有一拙计。”
慕仲元伸手示意:“小公子,请讲。”
只见小公子往回看了一眼身后的老仆,老仆垂首上前一步,拱手低声道:“可先将原有的面食和米粥置于难民必经之路。”
“高声告知难民大人家有喜,因为小女积福,特于此设粥棚款待他们。”
“派出极少的府丁分食,让难民排队久些。”
“对他们说,等在粥棚的人可以在晚上再次领取饭食,此时最好登记在册,以防他们中途走开再返回。”
“待府中宴席散完后,也可将剩下的菜肴送予难民。”
慕仲元沉思了一会,才看向一旁静默的小公子,开口道:“小公子,此乃妙计。”
既为幕府赢得了好名声,又可阻碍难民的步伐。
面露难色,叹气道:“只是,我府中的粮食已是不足。”
小公子道:“我家中存粮较多,可缓大人之忧。”
慕仲元惊道:“当真,这难民可有数千上万之多,小公子家的存粮……”
“家中长辈世代是粮商,足够。”
“那就多谢小公子了,不知公子是……我也好日后登门道谢。”
小公子摇头婉拒:“我只是区区一商人之子,其名不登大雅。”
“如若大人有事找我,可至来福客栈与掌柜说一声即可。”
来福客栈,京城最大的客栈,建店已有百年之久,却无人知其底细深浅。
慕仲元的态度越发恭敬,做辑深深一拜“此番多谢公子。”
小公子回礼:“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看着远去主仆二人的背影,慕仲元不禁感慨这个小公子仅仅六七岁便有如此的才智和气度,日后当真是不可估量啊。
得子如此,父复何求!
见到父亲看着他们兄弟两摇头晃脑,慕家两小只知道了自己又被嫌弃了。
天盛二十三年,乱世起。
梳着双牙髻,着一身桃红色的襦裙的小姑娘娇娇柔柔的对着一旁的夫人道:“阿娘,女儿不想绣这玩意。”
说着,把自己手上像鸭子的一样的鸳鸯往桌上一扔,从凳子上跳下来,提着裙边就往门口跑,一副落荒而逃的样子。
“站住。”一道裹挟着怒气的女声赫然在小姑娘抬腿时响起。
见到从小照着《贵女训导》养出来,却没有半点淑女气度的女儿,贵妇有些晕眩,忍不住抬手揉揉自己的鬓角。
慕柠瑶对着门外的小梅做了一个鬼脸,才转过身子对着慕夫人,讨好道:“娘亲,亲亲娘亲。我手指全部都流血了。”说着,小姑娘把自己的小手摊开。
只见十个手指尖上布满了红色的血点点,夫人见此严厉的神色缓和下来,面露心疼。
“让你好好学,你偏不肯。”夫人看了一眼“凄然泪下”的小姑娘,顿了顿道:“过来,让我看看。”
慕柠瑶委屈巴巴的瘸着小嘴巴,不情不愿的走到妇人的身前。
小姑娘把双手摊在自己的娘亲面前,带着哭腔说:“娘亲,好疼。”
配上欲落不落的眼泪,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妇人小心翼翼地翻开了小姑娘的手,在看到就连手背上都由几个小血点的时候,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气恼般嫌弃道:“瑶瑶,你怎么就笨到——笨到能把手背都扎到。”
小姑娘见到明明自己都这么惨了,被针扎、又疼哭的、还要被娘亲教训说笨,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娘亲……呜呜说我笨。”
慕夫人就静静的看着小姑娘哭着,没有安慰。
她的女儿,她还不知道,皮糙肉厚的很,别说扎几个小针眼了,就算是前些个月从树上摔下来的时候顶多吭了几声,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呜呜,娘亲?”小姑娘见到母亲大人不出声,疑惑的出声。
慕夫人看了一眼小姑娘,开恩似说道:“去玩吧,别哭了,演的都不逼真。”
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慕柠瑶一把擦掉眼泪,拉着门边的丫鬟小梅,蹦蹦跳跳的往院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