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州。
秦景盛坐在客栈的大堂中,把玩着茶杯,有几分不耐地看着面前弯着腰的侍从,到底没说什么重话:“我无法决定他的去留,都是上面那位的意思,求我也没有用。这么多天了,荣王还不肯吃点东西吗?”
侍从摇头,不敢说话。
秦景盛脑袋疼。他本就惦记着京中生死不明的小妹。当时秦景盛早早接到过京中的密信,要他无论如何看住周泽年,不准他在事情结束前归京,他就知道事情不简单。但秦景盛知道,自己是臣子,是没有资格怀疑秦寻雪的命令的。故而他最后什么也没有问。听闻京中秦太后遇刺后,他甚至没有多惊讶,反而有一种石头落地的庆幸,无论内心如何想的,他最终选择了忠实地执行秦寻雪的命令。
只是……秦景盛往二楼周泽年所在的客房看了一眼,有些无奈,亦然有些束手无策。
他不过比周泽年早半日收到消息,是秦静芷送来的消息。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封锁消息,便听闻秦太后遇刺的消息闹得满城风雨。
随后而来的便是周泽年背着所有人骑着马想要冲出许州城的消息传来,秦景盛冒雨追赶上了周泽年,才发现这人眼眶早就红了。他拦住了周泽年的马,打晕了人带了回来,在此期间,周泽年的太监什么都没有说,没有阻拦他的动作,亦然没有帮助他。
打晕周泽年后,秦景盛把人带回客栈严加看管了起来。他这才得知,周泽年得到消息的时候刚刚跟着郑奕从一处惊险的地下钱庄出来,捣毁了不少制造假币的机器,正是兴高采烈的时候。偏偏就听见旁人在悄声议论着秦太后重伤昏迷的消息,周泽年得知后双腿发软甚至直接吐了血,不顾旁人反对,急着要回京。
秦景盛啧了一声,知道周泽年是关心则乱也不免生出一点埋怨来。明知自己回去就是世家的靶子,却还是执意要回去,万一破坏了阿寻的计划,也不知谁来承担阿寻的怒火。
秦景盛又不免担心起京中的秦寻雪来,他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收到京中传来的密信了,也不知阿寻如今状况如何。
周泽年醒来后秦景盛去见了他一面,神色平静的男子眼下一片青黑,他的神色是绝望的平静,反而让秦景盛感觉毛骨悚然。
周泽年什么也没说,在秦景盛不可置信的眼神中,他痛苦地跪下,求秦景盛放自己出去,他想要回京,只想要知晓秦太后如今是什么模样。
秦景盛吓得落荒而逃,他倒是不怎么在意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只是觉得周泽年不该跪他。
自那以后,周泽年见不到他,便再也没有用过一点食物,一封一封的信就这样送往京都,得不到半点回应。
到底是什么时候心意相通的呢?到底是什么时候周泽年对阿寻的执念这么重了的呢?秦景盛目光沉沉,手上握紧了茶杯,轻易就让茶杯裂开一条缝。
秦景盛被细微的破裂声惊醒,他放下茶杯,叮嘱手下给些赔偿给店家,深吸一口气后,还是决定去看看周泽年。
秦景盛站在周泽年的门前,偶遇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秦景盛挑眉,看着莫名其妙出现在客栈中的堂弟,语气平静:“秦景礼,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秦景礼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见过秦将军。下官好不容易处理了许州城内那些个趁着娘娘遇刺做了些蠢事的人,帮着秦将军查了私自铸币一案,怎么秦将军对我还是这般不假辞色?”
私自铸币一案明面上交给了郑奕和周泽年处理,但私底下秦景盛也在调查这件事,甚至这也是秦太后交给他的任务之一。他并没有出现在被捣毁的地下钱庄附近,但这件事他一直在关注着。
秦景盛冷笑:“那是你该做的。本来私自铸币一事发生在你管辖的许州城内就足够你被弹劾,被贬职。我不知道你和娘娘达成了什么交易,但我劝你最好不要打荣王的主意,他对娘娘来说可不一般。”
秦景礼挑眉,倒也毫不意外。
“我都还没来得及恭喜娘娘,娘娘便出了事,真是造化弄人。”秦景礼的话假惺惺的,秦景盛听了直皱眉。
但秦景礼突然正色,他低着声音对秦景盛道:“娘娘已经醒了。”
秦景盛皱眉。
“你怎么知道。”京中离许州城有好一段距离,不知秦景礼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秦景礼笑了笑,只是说:“不管将军信或不信,娘娘前天就已经醒过来了,我今日来倒不是为了此事,只是为了邀请荣王殿下参加过几日的除夕。许州城的知州府每年除夕都会与民同乐,很是热闹。我觉着荣王殿下为娘娘忧心忧虑,也该换换心情了,就想着来请荣王殿下。”
秦景盛一概不信:“你越过我和郑大人来请荣王?荒唐至极。”
秦景礼面不改色:“荣王殿下已经封王,自然是要先来请荣王殿下的。”
秦景盛冷笑:“我手握兵权,郑大人是秦太后身前的近臣,你谁都不请,却先来找了什么一个只有封号的王爷?秦景礼,你疯了吗?还是在地方待太久了,丧失了在京中时候的敏锐?”
秦景礼只是笑,对秦景盛的冷笑和嘲讽他照单全收:“秦将军说笑了,荣王身份尊贵,自然值得我亲自来请。”
秦景盛懒得同秦景礼打太极,也不问这人到底是怎么突破他的亲卫闯到二楼来的,又为何故意站在周泽年门口,像是在故意等他。
秦景盛只是冷笑一声,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吧,秦大人,去见见你朝思暮想的荣王殿下。”
两人的动静不算大,但周泽年应当听得见,只不过内里一片死寂,像是什么都未曾听到。
秦景盛皱眉,有些不妙的预感。他为了防止周泽年自杀,已经把所有可能伤害他的东西都从房内拿走了,每隔两个时辰便派人进去看看他,虽然滴食未进,但总归还是强硬给人灌了些糖水。
他很快便把门打开,半倚在床榻上的人没有半点动静,秦景盛一惊,迅速冲上去,掀开盖在周泽年身上的被褥,见到他的手腕上鲜血淋漓,一条很大的伤口横在手腕上,触目惊心。
秦景礼睁大了眼,他比秦景盛先一步开口,着急地冲了出去,大声呼唤着,让人快些去请大夫来。
秦景盛比秦景礼要冷静一点。他先点了周泽年的穴,然后把周泽年不知从哪里拿到的剪刀抽了出来,找了个布带先止了血,等到秦景礼亲自领着大夫来了之后,他冷淡地退到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景礼眼看着大夫开始替周泽年处理伤口,亲耳听到大夫说周泽年伤口虽深,但还好发现及时,只是会受些皮肉之苦,性命无忧。
秦景礼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站到了秦景盛身边。
周泽年的房中全是血腥气,秦景盛是从沙场上下来的武官,对此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秦景礼却没怎么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一时之间有些呼吸不过来。他悄悄对秦景盛说:“秦将军,借一步说话。”
秦景盛略有烦躁地看了一脸惨白的周泽年,抿了抿唇,最后还是顺从地跟着秦景礼出来了。
出了周泽年的房间,直到离开了好一段距离,闻不到那让人不适的血腥气后,秦景礼才大口大口呼吸起来。
他缓了一会,这才恢复了往日笑容满面的形象:“我来得不巧,倒是碰上了这样的事,只不过我没想到,荣王殿下对娘娘这般情深义重,甚至想要与娘娘同生共死。”
秦景盛有些烦躁地倚着柱子,斜着眼看他,语气不耐:“别说得好像娘娘已经死了一样。你不是说娘娘醒过来了吗?哪里来的同生共死。”
秦景礼很识趣地道歉:“是我说错话了,娘娘已经醒了,自然不是同生共死。”
秦景盛很是烦躁。他当然知道周泽年到底为什么想要自杀。于他而言,如今阿寻才是他想要活下来的原因,才是他想要往上爬的动力。可是他如今被迫留在了许州城,无法得知阿寻的近况,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他回不去京都是阿寻下的命令,也自然就知道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
但这也不是他寻死的理由。秦景盛叹息:“你打算把娘娘活着的消息告诉荣王殿下吗?”
秦景礼一怔,旋即笑道:“将军希望殿下得知此事吗?若是将军不想,那我便不会说。……毕竟,你我可是血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