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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话后,秦寻雪便把手从周泽年眼上撤了下来,却对上了周泽年亮晶晶的眼。他的眼神很亮,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亮得快要灼烧秦寻雪的眼。

后知后觉的,秦寻雪感觉自己的脸和手心有些发烫。

“阿寻,阿寻,”周泽年这样低声唤她,像是做了什么美梦一般,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我会的,我会亲手为你戴上那个玉镯的,等我。”

约定即刻生效。

秦寻雪别开眼,不看周泽年,也并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解释,只是接着往下说:“自我有记忆起便被薛姨娘伤害,因此,对她我本能厌恶,不敢靠近。另一边,作为我生父的秦明远知道薛姨娘和玄清帝的赌约,但他不在乎我,默许了一切的发生,包括一月一次的放血,和各种伤害。从最开始,他便没有把我当做他的女儿。在他眼中,只有阿娘生下的孩子才配做他的子女。”

所以这些年,失去一切都秦明远突然幡然醒悟,放弃了对权力的执着,转而想要求得秦夫人的原谅,同时假惺惺地靠近她,但被伤害惯了的秦寻雪从不会有半分动容。

“我算是一颗棋子,”秦寻雪这般形容自己,“薛姨娘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吊着便好,薛家传承里,没有哪一个薛家血脉的人会死在蜕变的过程里。”

这话说得残忍,秦寻雪却没有半分难受,再难受痛苦的过去都已经不存在了,没有什么事能够困住她。

“但可能我太弱了,熬不住这样的磨砺,所以我逃了。”秦寻雪脸上带着笑,“这便是我和阿娘的初遇了。阿娘在一个春日捡到了遍体鳞伤的我,将我带回了她的院子,不知薛姨娘的所作所为,却心疼我,依旧把我留在院里养着,吃穿用度皆同嫡出小姐无异。”

怪不得秦寻雪对秦夫人总是不一样的。周泽年手心有些发麻,他第一次听秦寻雪完整地提起过去,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生而不养的母亲。

“从那以后,我的人生确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雀枝也是那个时候到我身边来的。”

秦寻雪笑弯了眼:“当时的雀枝年纪不大,才八岁,但已经是个很懂事的小女娃了。她是秦家大管家吴管家的女儿,聪明伶俐,也算是秦夫人看着长大的。秦夫人心善,自然是给过雀枝离开秦府做个自由人的机会的,但雀枝不肯,她说,要报答秦夫人的恩情,所以要到秦家的小姐跟前伺候着。”

“秦静芷当时已经十岁了,她身边已经有了好几个一等大丫鬟,于是她便到了我身边伺候。”

“此后经年,一如既往,无论我封为太子妃,还是入宫,她都义无反顾地跟着我,拼了命地为我冲锋陷阵,从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变成如今掌管六宫的雀枝姑姑,她对我而言是顶顶重要的人,并非任何人可以轻易取代。”

周泽年挑眉,觉得秦寻雪这话是在告诉他一些事。

——比如,雀枝对我很重要,所以不要动不动就和雀枝作对,我很难办之类,听起来就不像秦寻雪会说出来的话。

秦寻雪沉默一会,突然开口:“虽说不知为何你和雀枝总看对方不顺眼,但对我而言,你们都很重要。”

周泽年捂脸,耳尖微红。饶是知道秦寻雪向来直白,他有时候还是会被秦寻雪过分直接的话弄得脸红心跳。

秦寻雪还在等他一个答复。

收拾好心情的周泽年点点头,说话总是带着几分茶味:“我对雀枝姑姑可没什么旁的想法,只是素日里有些不算冲突的小摩擦,若是阿寻不愿看到这样的事发生,那我自然会让步。”

总觉得这话有点不对的秦寻雪:“……我没有让你让步,也没有必要让步,雀枝又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不必担忧。”

成功在秦寻雪面前上了眼药的周泽年微笑,很是乖巧地点点头,看起来一派温顺。

秦寻雪深深看了他一眼,接着说了下去:“本以为到了秦夫人院里,会是幸福的开端,但我躲不过薛姨娘的伤害。她知道阿娘吃软不吃硬,假惺惺到阿娘面前哭了一番,说自己十分想念我,自知对我的一身伤脱不了干系,不敢奢求什么,只求每月十六能让我回她院子里小住一晚。阿娘扛不住,终究还是同意了。”

“在阿娘不知道的地方,我依旧遍体鳞伤,依旧是一身伤痕。为了不让阿娘担心,我什么也没说。”

何其自然,何其悲惨。

周泽年闭眼,鼻尖仿佛有挥散不去的血腥味,在秦寻雪的话语里,他仿佛见着了孩童时神色茫然的秦寻雪,遍体鳞伤,却强撑着不让任何人发现,一边是来自秦夫人的宠爱,一边是薛姨娘口腹蜜剑的伤害,她夹在其中,被撕扯成两半,浑浑噩噩长大,谁也救不了她。

“阿寻,真的没想过告诉秦夫人真相吗?”周泽年缓了缓,待到心口的烦闷和难受散去,这才小心翼翼发问。

秦寻雪浅笑,明明在讲述过去的苦难,她却像是端坐九天之上的神女,神色平静,仿佛在讲述旁人的故事:“哪里真的没有想过呢,我又不是傻子,被伤害了自然知道该躲。只是,秦明远威胁我,不能让秦夫人知晓任何薛姨娘的手段。”

秦寻雪一字一顿,说的是秦明远当初告诉她的话:“若是你阿娘知道了这一切,我便会把你送到庄子上去,自生自灭,左右不过是个棋子,没了利用价值,随时都能被替换。”

周泽年呼吸一停。他眼眶发涩,深呼吸后,他勉强压下烦躁的情绪,小心翼翼问秦寻雪:“那时,阿寻年岁几何……”

“七岁。”秦寻雪静静回答他,毫不意外周泽年会这么问。

周泽年眼眶红了。他猝不及防落下泪来,声音有些哽咽:“七岁,才七岁啊,他怎么能对阿寻说出这样诛心的话来?”

周泽年也是在各种恶意中长大的,但他不像秦寻雪一样,这么直接地接受到了来自亲缘血脉的厌恶,周明帝对他顶多算是漠视。

不知那时的秦寻雪该有多无助。

秦寻雪微愣,像是不明白周泽年为何要哭。这些话不过是她过去听到的难听的话中最普通的一句,秦寻雪此刻回忆起来印象深刻,也不过是因为这是秦明远第一次撕开平静的伪装时说的话。

不过是这样的话听了就难过,接下来到底会哭成什么样啊……秦寻雪对自己的苦难心中有数,不免生出几分心虚的情绪来。

她有些干巴巴地开口,安慰周泽年:“这些话早就伤害不到我了,我从没有把秦明远当做父亲,自然也不会被这样的话伤害到,没必要为我难过。”

周泽年摇头,饶是止住了眼泪,声音还是有几分哽咽:“这不一样。纵然阿寻不介意,但这些恶意就是存在的,不可被磨灭的,不能因为阿寻自身强大,就不把这些磨难当做寻常事。明明阿寻可以不用经受这些苦难的。”

秦寻雪叹气:“好了好了,这些话不是什么难听的话,那时我早就知道无论是秦明远还是薛姨娘,他们对我的出生都没有半分期待,所以并不会被这样的话伤害。我只是害怕,不能见到阿娘罢了。”

“接着说吧。”周泽年平静下来,这才不过刚刚开始,他便感觉心里闷闷的,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过去,会不会让他感受到更加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