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怀远紧紧地抱着她,就好像是这样他就能寻求到一丝安慰似的,他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不会的,不会的”,声音却抖得厉害。
“萧怀远,你一定会赌输的。”
“晚儿,你知道那个位置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吗?”
“不知道,也不稀罕知道。”
萧怀远没有理会她的冰冷的话语,他好像独自陷入了一段痛苦的回忆里,开始自说自话道:
“你知道吗?我自小便深得父皇的宠爱,我从一出生开始就是被当作太子来培养教导的。深宫之中,暗无天日,我日日都勤学苦练,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
“我苦学治国之道,深谙权衡之术,我见多了玩弄权柄,人心向背!我深知不坐上那个位置,便是将自己生杀予夺的权力全交到了别人的手中!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裴向晚面无表情,麻木地道:
“所以呢?”
见她这般反应,萧怀远有些痛心地开口道:
“当年若不是母后矫诏,如今那个坐在九五至尊之位,被万人敬仰的就该是我,本就该是我,你知不知道?”
“就该是你?”
裴向晚哑着嗓音重复道。
所以他说了这么多,是在企图让自己去同情他?让自己能够对他妥协?
这算什么?是在利用她的同情和悲悯吗?还是在消磨她对他仅存的,为数不多的,又不被他珍视的爱?
“萧怀远,你执念太深了……”
“是……”
萧怀远心累地闭上了双眼,卸去平日里的伪装和温和,他的眉宇间尽是疲惫之色。
他承认,他确实是太过于执着了,执着于一件没有任何人支持他的事情。
可是他已经执着这么多年了,他放不下,也没办法跟自己和解。
“放弃吧……”
裴向晚清冷的声音再次轻飘飘地响起,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
萧怀远没有言语。
真的要放弃吗?
他的心里一片茫然,也没有答案。
“萧怀远,以一己之私发动宫变,便一定会有无辜之人惨死,这叫自私。”
“……”
“如果你明白这一点,却还是要一意孤行,便是德不配位。”
萧怀远睁开眼睛,一言不发,目光久久地凝视着裴向晚,表情严肃而又骇人。
裴向晚丝毫没有退步,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道:
“德不配位便是——你不配坐那个位置。”
萧怀远面色平静,声音也平静得有些吓人,沉着声音道:
“我不配?萧怀煜就配吗?他萧怀煜论出身,样貌,才华,勤勉,手段……哪一样能比得过我?”
裴向晚眼中的失望越来越重,她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好陌生,陌生的好像她从来都没了解过他一般。
一股莫名的寒意自心底油然而生,她突然好想逃,好想逃离这个房间,逃离这狭小的湘王府,逃离这个将她活生生地禁锢住了的地方。
“萧怀远,你变了。”
“我没变,我一直都是这样。”
一直都是这样……
裴向晚的身子开始往下坠,她好想抱紧自己,却又觉得手足无措,这会子不知该怎么是好。
她缓缓地蹲下身来,蜷缩着身子,抱紧自己的膝盖,下意识地自言自语道:
“萧怀远,我好后悔,我好后悔嫁给你……”
她这一句话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地激怒了萧怀远。
萧怀远双目猩红,单膝跪下来,紧紧地握住她的双肩,迫使她望向自己,像着了魔一般地疯执道:
“后悔嫁给我?那你想嫁给谁?苏暮吗?这就是你和他苟合的理由吗?”
裴向晚用尽全身力气,扬手便打了他一巴掌。
萧怀远的大脑瞬间空白。
怒火中烧,加之用力过猛,裴向晚不得不以手撑地,粗重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告诉你……不许……提苏暮!”
不许提苏暮……
晚儿从未打过他,没想到第一次动手打他竟是因为苏暮,是因为别的男人。
她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他不与她计较,没让她打胎,她三番五次地与苏暮私下见面,他也未曾多言,如今她却为了维护另一个男人,动手打了自己。
他堂堂一个王爷,竟过活得如此窝囊……
这满京城的男人,到底有谁像他活得这般卑微?
萧怀远自嘲地笑了,他抬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湿热的泪水自眼角滑落。
裴向晚眼神一愣。
萧怀远……哭了?
印象中,萧怀远倒是很少哭过,每次无论他面对怎样的难题,他都能沉着应对,迎刃而解。
她记得,他哭的最狼狈的一次,还是在得知那年冬天王府的池水中,淹死的不是茯苓,而是他的王妃裴向晚的时候。
赤红巍峨的城墙上,一身明皇蜷缩成一团,哭的像个孩子一般。
可即便如此,她也无法原谅萧怀远。
有时候,甚至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她到底是怪萧怀远多一些,还是怪自己多一些。
若不是她当年一眼心动,年少又无知,非闹着要父亲去宫中求旨,她便也不会嫁给萧怀远。
她若不闹着要嫁给萧怀远,自己就不会溺死在寒冬腊月的池水中。
她若不闹着要嫁给萧怀远,苏暮就不会在朝中被萧怀远的党羽处处挤兑,不会在前途似锦的时候被陷害贬黜,也不会在出京赴任的路上被萧怀远命人埋伏,最终被乱箭射死。
要不是她一意孤行,苏家又怎会在萧怀远坐上帝位后,满门抄斩,死于非命。
她到死都忘不了萧怀远送她的那份大礼,一枚染满了鲜血的温白玉佩,染满了苏暮的血。
听说苏暮到死都紧紧地攥着它。
因为,那是她送给苏暮的,那是阿晚送给她的暮哥哥的。
暮色向晚,暮色终其一生都在向晚,可她却活生生地害死了他。
一次又一次,一世又一世。
这叫她怎么原谅,她又拿什么去原谅?
她没办法原谅萧怀远,更没办法原谅她自己。
裴向晚挣扎着要站起身来,倔强又固执,结果一个重心不稳,就往前倾倒而去。
萧怀远眼疾手快地伸出手去扶她,眉眼中满是紧张与小心翼翼,结果裴向晚却用手费力地撑着桌子,巧妙地避开了萧怀远伸过来的手掌。
她摇摇晃晃地支撑着身子,神情恍惚地走到房门前,用力地拉开房门。
萧怀远的眼神一直满是担忧地望着她,一双手想伸出去扶她却又不敢伸出来,但又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再次栽倒。
房门在打开的那一瞬间,茯苓端着茶水站在房门口,抬着手一副刚想要敲门的样子,却又在看清裴向晚的那一瞬间立马乖顺地行礼道:
“奴婢见过王妃。”
裴向晚麻木冰冷地望着她,一言不发,挡着房门也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茯苓恭顺地解释道:
“奴婢怕王妃和王爷聊久了口渴,是特地来送茶水的。”
裴向晚的视线垂落在她双手端着的托盘上,轻蔑一笑。
茶水?当真以为她不知道这里面是堕胎药吗?每一世都是这样,这个女人都在处心积虑地打掉她的孩子。
当真就以为她裴向晚是个软柿子,这么好拿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