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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大胤,蔺家。

一间满是浓郁药味的暖房内。

许多衣着贵气的蔺家族人聚在床前,看着那随时都有可能咽下最后一口气的老人。

而在床边,一名容貌清丽的年轻女子正在替他诊脉。

半晌过后她松开了手,摇头道:“为爷爷准备后事吧。”

话音刚落。

在场众人满脸震惊。

一个中年人皱眉道:“近云,以你的医术……难道就不能再为老爷子拖上一些时日?”

蔺近云从下人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手,淡淡道:“不是我不想给爷爷用药,而是现在爷爷的身体已经不能承受一次仙药了。”

“为何不能?”中年人又是一问。

随即,他稍稍迟疑了半晌,然后道:“莫非是那些人不肯赐药?”

蔺近云闻言,直接看了过去。

直到中年人被她这道目光看得有些毛骨悚然之时,蔺近云才是笑道:“父亲,你不要忘了,我们可是大胤蔺家,谁敢在这种事上为难我们?”

看到她露出笑容,中年人总算是松了口气,又不敢抹去自己额头和鬓角的汗水,只能赔笑道:“近云你说得对,咱们蔺家……”

没等这句话说完。

蔺近云已经将那块擦过手的帕子丢了过去。

而那中年人急忙伸手接过,露出不解之意。

可这时候蔺近云已经迈步穿过人群,沿途所过,没有一人敢挡在她身前,全都急忙让开了道路。

当蔺近云走到门口,伸手推开大门时,背对着一众蔺家族人道:“现在开始,将蔺家的生意都转移出去,现银换成物资,等我的安排。”

“……”

几名族中负责各项生意的管事顿时看向了那中年人。

表情无比的震惊。

毕竟蔺近云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让蔺家伤筋动骨!

把生意全都转移,还要把现银换成物资?

换成什么物资?

这又是要做什么?

在场众人都有些不解其意,就连那中年人也是脸色一僵,紧接着道:“近云,虽然老爷子说蔺家诸事都可以由你做主,但你这个要求……总要有一个理由吧。”

原本已经走过门槛的蔺近云忽然站下,侧转过头来,“你在找我要理由?”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蔺近云的声音似乎多了一丝诡异。

而在众人望不见的角度,她的双眼之中竟也闪过一抹金色光芒。

中年人感受到蔺近云的不悦,想起自己女儿这段时间以来的变化,背脊都有些发寒,急忙道:“我明白了。”

待他答应下来,蔺近云脸色稍霁,眼底的金光消散,淡淡道:“记住,动作一定要快,最迟两天,要把所有的现银换成物资。”

“留下些族人处理后事,剩下的人,今日就随我离开。”

“离开?”

中年人下意识道:“离开去哪儿?”

蔺近云迈步穿过门外石路,头也不回道:“万灵海。”

“万灵海……”

中年人的脸色剧变,看了看身边的众人。

他完全没有想到,蔺近云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带着蔺家远走海外?

难道是蔺家得罪谁了?

而等到确认了蔺近云已经离去之时,一个有些年纪的老人低声道:“非伯,此事还是你来拿个主意吧。”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便都看向了那中年人。

如今这位蔺家家主,此刻却是满脸汗水,如梦初醒般睁大双眼,脚底往后退了几步,似乎不敢面对众人的眼神,微微偏开了头:“现在除了听她的,我们还有什么办法?”

“大兄,照你这么说,咱们蔺家的家业难道就不要了?”

“就算老爷子娇惯近云,有些事也不能任她胡闹!”

几名蔺家颇有地位的族人此刻却是嚷开了。

毕竟蔺近云用一句话就想让蔺家舍弃偌大家业远走海外,有太多人不肯放弃这享受多年的荣华富贵。

在大胤,蔺家是首富不假。

有权有势,手眼通天,哪怕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一流宗派也要给他们几分薄面。

可离开了大胤,他们蔺家又算得了什么?

那些花重金攀上交情的一流大派,此后全都断了关系不说,就算是自家培养出来的武夫,在这件事上也未必与他们是同一条心的。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谁愿意抛家舍业,跟他们跑到混乱的海外去?

蔺非伯的脸色也有些难看,沉声道:“那你们到底想要如何?”

见他动怒,有人沉吟道:“要不就去请几位名医联手为老爷子诊治?”

听得这话,众人就如同找到了方向,急忙道:“对,先把老爷子的病给医好,没了老爷子,咱们连个主心骨都没有,做什么决定也没用啊!”

“大兄,老爷子的病耽搁不起,先把人救活过来再说啊!”

“住口!”

当他们再次七嘴八舌嚷了起来,蔺非伯却好像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匆匆冲到门口,小心翼翼地向外看了几眼。

确认蔺近云并没有折返回来,他才用力合上房门,转过身来压低声音道:“老爷子的情况,难道你们没有亲眼看到?”

“没有近云拿来的仙药压制……什么名医治得好这病?”

只见蔺非伯颇为忌惮地往病榻上看了一眼。

接着就摇头道:“既然近云已经说了,那就给老爷子准备后事吧,莫要再折腾他老人家了。”

“否则……再闹出一次那种乱子,你们要如何处理?难道还要用下人的命填进去不成?如果不够,莫非拿你们自己填进去?”

原本叫得最凶的几人一听这话,当场就闭上了嘴。

即便还存在几分侥幸心理,这会儿也绝不敢再站出来当什么出头鸟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蔺非伯微微一叹,语气有些复杂道:“老爷子若能就这么合眼,倒也算是解脱。”

众人想起前不久,老爷子‘犯病’时闹出的动静,一个两个也都不再提将人治好的事了。

几十个下人填进去,连点残渣都没剩,好像活活把人吃光了一样。

那种诡异的‘病症’,绝对不是什么真正的疾病。

蔺近云拿回来的仙药,恐怕也有些古怪。

他们对此全都心知肚明,却没有胆量真的把事情挑破。

至少,在蔺近云面前,他们还要装成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蔺非伯稍稍一顿后,腮帮微鼓,咬着牙关思考半晌,随即就如同泄气一般道:“至于近云,我们招惹不起,只能听她的吩咐。”

这一次,没等众人再出言反对,他就抬起双眼,冷声道:“至少她还是蔺家的人。”

“那咱们这些年的家底……”

“家底没了,再赚便是。当年蔺家先祖能在大胤站稳脚跟,我们这些的后人难道就没本事东山再起?”

蔺非伯不耐地打断道:“就依近云之意,留一部分族人处理善后,剩下的,今日就带上东西与她离开。”

说完,他最后看了一眼病榻上好似有些模糊的身影,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竟像是看到了一头张牙舞爪的怪物。

蔺非伯心底一寒,根本不敢在此多待,匆匆推门离去。

……

回到房间后。

蔺近云便吩咐侍女为自己收拾些必须要带走的东西。

随即就坐在桌边,看着一道道身影忙前忙后,动作利落地翻起茶杯,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可还没等沾唇,就见一名脸色苍白的男子迈步而入。

脚步落地无声地来到她身后,动作极为熟练地为她捏着肩膀,柔声道:“云儿,怎么突然想要走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不妨与我说说,兴许我能替你分担一二。”

他的语气很轻,满是宠溺之意。

但蔺近云却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砰’一声将茶杯砸在桌上,挥手打开了男子的手掌。

男子一脸错愕,像是没想到蔺近云为何会突然翻脸不认人。

他刚想说话,就被牵动了旧伤,忍不住咳嗽起来。

“看你这副要死的德行,真是晦气。”

蔺近云起身避开,冷冷看向他:“我早就告诉过你,如果再跑过来说这些废话,我会直接杀了你。”

“邓繁,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对你下手?”

“云儿,我……”

邓繁才刚顺过这一口气,结果就见蔺近云眼底闪过了金色光芒,赶忙道:“是我错了,我不该惹你不开心。”

说完,他立刻避开了蔺近云的眼神,生怕再与其目光交触。

见他低头认错,蔺近云的脸色好看了不少,微微一搓手指,语气缓和道:“叫你的人也去帮忙,日落之前,我们要离开大胤。”

邓繁闻言,丝毫不敢再多问什么,只能点头称是。

随即他就迈着有些虚浮的步伐向外走去。

“等等。”

就在这时,蔺近云突然把他叫住。

想了想后,淡淡道:“你的伤还没治好,如果跟着我们一起走,到最后也是个累赘。”

邓繁眉眼间顿时闪过一丝屈辱不甘,但在转身以后,所有表情都化为笑意,低声道:“云儿你放心,我绝不会拖累你们,虽然我这一身修为被谢九给废了,身子骨也还没弱到走不动路的程度……”

他这一解释,反倒让蔺近云有些不耐:“我只看你有没有价值,其他的话,不必向我解释。”

“过来。”

她冲着邓繁一招手,语气有些不容置疑之意。

邓繁怔了怔,不知蔺近云这是何意。

然而,看到她眼底愈发浓郁的金色光华,邓繁的喉头滚动,稍微掩盖了紧张的心绪后,便犹豫着走向了蔺近云。

没等他靠近几步。

蔺近云手掌虚握,一股庞大吸力将邓繁直接拖到面前,伸手掐住了他的下巴。

几乎硬生生捏开了他的嘴,将一物塞进其中。

整个过程发生的太快,快到邓繁根本来不及反应。

当蔺近云松手之后,他便有些惊慌地站起身后,“呃……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自然是好东西。”

蔺近云眯着眼,盖住那有些刺目的金光,似笑非笑道:“这可是得益于爷爷才能炼出的‘人丹’,几十条性命,就这么被你吃下去了,感受如何?”

邓繁瞳仁微缩,想起蔺家老爷子的某些传闻,瞬间就有种作呕的感觉。

干呕了几声之后,他抓着自己的脖子,把脸憋得通红,不可置信道:“你要害我?”

蔺近云不屑地看了邓繁一眼,淡淡道:“如果我要害你,方才一掌就能结果你的性命,别得了便宜还要卖乖。那一颗人丹足够你恢复实力,关键时刻,还能让你拥有远超从前的修为。”

“若不是你还有点利用的价值,你以为自己有资格吃这种秘药?”

随着蔺近云的话音刚落。

邓繁果然感觉到体内断裂的气脉正在隐隐发热。

原本散去的真气,又在丹田中重新汇聚。

他的惊恐微怒,很快就变成了喜出望外。

等到那股热流在四肢百骸转了一遍,邓繁的脸色也迅速变得红润起来,又惊又喜道:“云儿,我……”

“既然恢复了,就抓紧去办事。”

蔺近云冷声打断了他:“离开大胤后,我们要借大离国境沿江入海,时间紧迫,耽搁不起半分。”

邓繁把喜意一收,立刻重重地点头道:“我明白,大离那边,我也有些人脉,一定能做到天衣无缝。”

“去吧。”

蔺近云微微颔首。

等到邓繁走后,她漠然地看向那边,露出一丝冷笑:“蠢货。”

……

蔺家的动作很快。

按照蔺近云的吩咐,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备好十几辆马车的物资,甚至都没有做任何伪装,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运出城门。

有蔺家的徽记,这一路上没有任何阻拦。

除非不想继续在大胤混下去,否则根本没有人敢找他们的麻烦。

一支队伍就这样畅通无阻,直奔边城赶去。

蔺近云一身黑色罩袍,坐在末尾的马车之中,宽敞的车厢中,还有一具用锦缎缠起的尸体。

正是蔺家老爷子的尸身。

他终究还是没能撑过这一劫,在一行人出发之前,便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不过蔺近云仍然力排众议,决定带上这具尸体。

按她的话来说,就是不能将老爷子草草下葬,等离开了大胤,再找地方为其操办后事。

她如今在蔺家的地位‘一言九鼎’,根本没人敢出言反对。

毕竟那些真正敢反对她的同辈之人,早就已经人间蒸发了。

蔺家的马车极为平稳,走在官道上更是几乎没有半点摇晃。

蔺近云守着尸体,闭目养神,突然间睁开了双眼。

“云儿。”

与此同时,车厢外传来了邓繁的声音。

“说。”

蔺近云的语气很冷。

邓繁则有些小意道:“前面有人拦路,好像是玉皇门的人。”

“玉皇门?”

蔺近云呢喃一声,念头微动,真气鼓荡而出,顿时震开了前方的车门。

此刻,蔺家的队伍都已停了下来。

再往前看去,就能看到许多骑着高头大马的身影,将整条官路都给堵住。

领头之人身着藏青长袍,踏着马镫的脚上穿了双官靴。

看上去并不是江湖中人。

但那群身骑骏马的武夫,确实一副玉皇门的打扮。

蔺近云只是瞥了一眼,就对邓繁说道:“无妨,让他们随行。”

随后就不再过问此事。

等到车门重新闭合,邓繁却是心生疑惑,有些不解。

可他还是迟疑着将蔺近云的命令传递下去。

很快,蔺家车队再次动了起来。

前方拦路的一众武夫竟也真的让开了道路。

接着就如同蔺近云所说的一般,骑马护在两旁,既不靠得太近,也没有任何攀谈的打算。

原先还有些提心吊胆的蔺家众人,这会儿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玉皇门在江湖上虽然声名狼藉,但谁也不会怀疑这个一流宗派的实力。

此刻蔺家轻装上阵,就凭几个随行护卫,真要跟这样的大派斗起来,说不好就成了人家盘中的一道菜。

但是眼下来看。

玉皇门非但没有敌意,反而还在拱卫着车队前行。

显然是自己人。

坐在前方那架马车当中的蔺非伯却有些提心吊胆,几次挑起窗帘,但看到几乎与官道下方那一片冰雪景色融为一体的玉皇门人,就赶紧收回目光不敢多瞧。

生怕再看到什么诡异的场面。

待到众人渐渐行去,愈发远离京中方向,那身穿藏青长袍的男人忽然夹紧马腹,策马靠近了蔺近云的车架。

淡淡说道:“此行要往何处?”

注意到玉皇门的领头之人突然靠近载着蔺近云的车架,邓繁稍微留了几分心眼,时而往那边看去。

“从大离走江道,绕行入海。”

蔺近云的声音好像蒙上了一层迷雾,让人有些听不真切,“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男人闻言,微微点头道:“他们应该也想不到,我们敢往大离去。”

“不是他们想不到,而是他们根本不清楚我们的存在。”

蔺近云平静说道:“等到大胤江湖回过神来,第一个要查的就是玉皇门。”

男人往马车看了一眼,随后道:“长孙霞的暴露,还是因为你太心急了。如果你能再忍耐片刻,就算没有那具肉身,也妨碍不到你的计划。”

“不过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已经没有多少意义。玉皇门只是一个空壳,借此地藏身几年,就算丢了也算不得可惜。”

男人的话,令车厢内部陷入一阵沉默。

蔺近云许久都没有开口,倒是让男人眼底闪过一丝疑惑,盯着车帘道:“以防万一,我再确认一遍,东西的确在你身上,对么?”

经过长久的沉默后。

蔺近云淡淡道:“没有人知道东西到底在谁身上,更没人能确定,东西只有一份。就凭那人的谨慎,你觉得他会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一个人身上么?”

男人眸光微动,“我们的确不会把希望都押在一个人身上,但是,诸法网罗尚未圆满,就算提前分出的念头,也有它的极限。”

就在他说话之时,一只手挑开帘子,蔺近云隔着车窗看向男人,冷声说道:“你在试探我?”

男人面不改色道:“我总要确定,如果邪惑宫真的输了,我们还有没有翻身的机会。”

“呵。”

蔺近云不屑一笑,道:“怎么,难道你还想效仿希诚,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这一次,男人没有开口。

他轻轻勒住缰绳,控制速度与马车持平,目不斜视道:“除了你我,应该还有三人。”

“大胤九皇子算得上是一人,但他几乎可以排除在外。”

“有大离夜主在,诸法网罗不可能投到他的身上。”

“余下二人,你可有头绪?”

见男人朝自己望了过来。

蔺近云只是冷冷一笑,“你我都不知道剩下两道在谁身上,那就代表他们绝对安全。既然如此,还是莫要再猜下去了。”

“有些事情,还是无人知晓,才最为安全。”

“是么?”

男人不以为然,“至少你我二人,藏得不算太深。万里军那老东西,早就怀疑到我头上了。”

“至于你。”

他转过头来,像是透过蔺近云的双眼,看到了某种不同的东西。

随即他轻笑了一声,“你根本就没有藏过,毕竟蔺家大小姐的名声,从来都是烂到了极点。不管你做出什么离谱夸张之事,最后都能被这名声盖下去。”

蔺近云冷哼着放下帘子,直接道:“你若是为了与我一同逃命,那就老老实实闭上你的嘴。如果你有别的想法,那就尽早滚开,莫要连累了我这一处。”

男人笑着道:“如果没有我,你以为凭那蠢货,就能把你安全送到大离?”

他朝那始终关注着这边的邓繁看了一眼,摇头道:“别忘了,大离的武夫,远比大胤更为难缠。直到现在为止,那几个最棘手的家伙都未曾露面,地灾当中,你不是也见过他们么?”

车厢内,蔺近云的眉峰一沉。

但她没有回答这句话。

而是转移了话题:“皇城中可能藏了一个,你若有办法帮他一把,动作就要快些。否则,他也藏不了太久。”

“皇城?”

男人闻言,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

随即点头道:“我明白了。”

他一挥手,玉皇门的队伍当中立刻分出数骑,直接沿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