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兰禾等了许久,最后等到元元带着太医里最精通妇科的徐太医来了,就是没见到殷扶安。
元元说“皇上说,让徐太医就在您这伺候了往后有什么不适就找他。”
陈兰禾瞥了一眼徐太医,靠在椅子上,将自己的手搭在桌子前,慢悠悠道“那你替我诊脉吧。”
徐太医当即跪下,反复探查她的脉象,似乎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可依旧不死心,默了许久,颤声道“美人脉象平稳,微臣并没发现异样。”
“哦?是吗。”陈兰禾缩回手下来,抬眸望着徐太医道“那我为何总觉得不舒服呢?”
“那,微臣建议美人多出去走走,疏解心结,或许就能好了。”
陈兰禾浅笑一声“心结?我有何心结?徐太医你先下去吧,有事我再唤你。”
为难一个太医有什么用,太医不过是领命办事。
元元送走徐太医后,站在院子里沉沉的叹了口气,她知道美人这般平静的背后,其实内心应该是波涛汹涌的,毕竟是自己的亲人,她怎会不难过?只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梁御雪宋馨柠送来了自己缝制的虎头帽,料子柔软,虎头绣的栩栩如生可爱极了,可她们也无法出自己宫门,殷扶安说了,她们父亲禁足的同时,她们也得被禁足。
这就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夏芸絮时常会来陪伴,偶尔会提到夏芸枝,陈兰禾细细想来,小枝的孩子比自己的大了一个月,现如今该有五个多月了吧?
“絮姐姐,等我的孩子出世了,就交于你抚养吧,那时我便请旨出宫去,再也不回来了。”陈兰禾淡淡道。
夏芸絮眸光微闪,她一笑,立即说“这种傻话以后不要再说了,没有人会忍心将自己的孩子交给别人的。”
陈兰禾故作淡定的说“絮姐姐,我说的是真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好好好。”夏芸絮全当她是玩笑话了。
可没人知道,陈兰禾究竟在盘算什么。
“絮姐姐,你爱皇上吗?”
夏芸絮心里一颤,想起初次见皇上的情景,那是雪夜,她还是公主,妹妹小枝贪玩,半夜了还未回宫,雪越下越大,她不放心,便瞒着侍女独自去寻。
地上的积雪已经厚厚一层,每走一步,整个脚踝都深陷其中,所以她的鞋袜早就湿透。
雪夜难行,她还是不肯放弃,寻到了妹妹必然要好好训斥她一番,一个公主,成日和男子混在一起玩算什么?
没想到心里想着事,就是会出岔子,她不慎扭伤了脚,现在跌倒在地疼的起不来了,就应该喊个侍女的,本以为很快就能找到妹妹,没想到。
她湿了眼眶,好几次都没能从雪地里爬起来,因为积雪绵软,只要一使劲,就会往下塌陷,她害怕急了。
哭喊着,希望能被路过巡视的侍卫发现。
可是并没有,她已经冷的双腿都没有知觉了,双腿深陷积雪,似乎已经被冻伤了,夏芸絮几近绝望。
“来,拉着我的手。”
就在这时,她的面前赫然出现一只修长白皙的手,顺势往上看去,是一个眉宇清秀,满目温柔的少年,少年踏雪而来,身上披着月牙色的斗篷。
“你是……”
夏芸絮看傻了,愣了许久才将自己的手放在少年的掌心之中,少年一把将她从雪地里拉了起来,不偏不倚,她重重的倒在少年的怀中。
是梅花的香气。
他从梅园来的,宫中有一片梅园,里面开满了红梅,落雪配红梅的景象在夏芸絮脑海中浮现。
一定很美。
“我是殷太傅的公子,扶安。”
扶安,扶安,多好听的名字。就和他这个人一样温润如玉的。
不过殷太傅,是前些日子被父王处决了的殷太傅吗,父王说殷太傅野心勃勃,心思不在辅佐朝政之上,所以,父王便了结了他。
没想到面前的这个少年,是他的公子。
“我是小枝的姐姐,常听她说起你。”
夏芸絮并没有自称公主,是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刻意在强调自己的身份,让他变得客套生分 。
可殷扶安当即行了个礼,他说“公主殿下,是臣冒犯了,还以为是哪个宫女,所以才。。。”他想到自己方才触碰了公主的手,觉得自己犯了死罪。
夏芸絮微微一笑,不解的说“你何必这样,你刚才救了我,若不是你,我早就要冻死了。”
“公主殿下言重了,请移步亭子休息吧。”殷扶安松开了手,夏芸絮险些摔倒,她再次倒进了自己的怀里。
双腿疼痛接近麻木,她根本无法行走。
殷扶安微怔,“公主。我。得罪了。”
言语间,殷扶苏就将她横抱起,大步走向亭子,夏芸絮还未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到了亭子里。
殷扶安一手抱着她,另一只手解下身上的斗篷盖在石凳上,才把她放了上去,果然不那么冰冷了。
再后来,他们聊了很久。
从小枝聊到殷扶安的远大抱负,夏芸絮看得出来,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若是因为家里的缘故埋没了,那真是父王的损失了。
所以,她在父王身边力荐殷扶安为新的太傅,父王宠爱她,便应允了,再后来……她偷偷跑去求父王赐婚,父王为了压制他的羽翼,也准了。
新婚之夜,醉酒的殷扶安怜爱的与她欢好,并发誓这辈子只对她好,她信了。
可是渐渐的,她愈发觉得当初雪地里救她的少年,不知在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所以,陈兰禾问她爱吗?爱,怎么不爱呢?爱到他杀了自己的父王还要和他在一起么?
爱到眼睁睁看着自己从正妻的位置沦为妾室吗?爱到看他与别的女子亲昵恩爱也做到若无其事吗?
爱不爱,已经不重要了其实。
只要她想,殷扶安就永远是雪地里救她的那个少年,若是不想,就当做那个少年早就死了。
他带自己看过梅花,雪染红梅,真的美极了。可又是他亲手杀了父王,那时夏芸絮就站在他身后,他手里的剑还沾着父王的血,血染红了他纯白的衣摆,他本想提剑一并杀了自己。
可是他犹豫了。
那个时候他的心里是不是想到了那时同他一起看梅花的夏芸絮呢?
“絮姐姐,你在想什么?想的出神了。”
还是陈兰禾的声音将她从回忆里拉了出来,回忆回忆,注定是没有结果遗憾的。
夏芸絮眸子里的一缕光当即便暗了下去,她抬起眸子,心口不一的说“我在想,皇上现在在干什么呢?”
“他,无非就是处理政事呢。”
看着一旁的陈兰禾,夏芸絮不禁想起了从前的自己,她也是被殷扶安灭了门,却表现的若无其事,而自己,闭门不出,寻死觅活的也没能换来殷扶安的一句解释。
哪怕解释一下。
为何要如此?父王待他就如同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一般。
……
春日里,人也愈发爱犯懒了,能吃能睡,也挺好的,肚子里的这个娃娃很乖,也不知道是像虞宴璟还是像自己,很少闹人,就连胎动都是温柔的。
虞宴璟说,自然是像他的,他幼时非常乖,所以他父王极其疼爱他。
小沐不信,非寻了静妃来验证一番,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她本意还是想让他们修好。
静妃并不知道虞宴璟也在了,否则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来。
两人碰面之时,虞宴璟有些发怒,想都不用想,静妃指定是皇后叫来的,这个宫里谁还能叫的来她?
小沐在气氛中嗅到了尴尬的味道,这份尴尬自然只有她才能化解了。
她揽着静妃的胳膊,笑盈盈的坐在软榻上,轻声的说“母后,虞宴璟说他小时候可乖了,我肚子里的娃娃就是像他,我不信,所以叫你来当面说说,虞宴璟小时候乖不乖?”
虞宴璟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背对着二人,一句话也不肯说,小沐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生气了。
“嗯。”静妃淡淡的回应。
“那他小时候都是什么样的啊,母后同我说说吧。”
虞宴璟咬紧牙关,想让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可他背对着她们,他自己都无法面对静妃。
静妃瞟了一眼虞宴璟,声音温和的对小沐说“皇上幼时……很喜欢去看锦鲤,并且每次都会带吃食过去,还会给受伤的宫女包扎伤口,会告诉嬷嬷不要那么辛苦照顾自己,他会心疼……”
虞宴璟的心里猛的抽痛一下,痛的无法呼吸。
“哦~皇上小时候确实很乖呢…!母后,那你再和我说说,虞宴璟小时候调皮的事情吧。”说着,虞宴璟已经离开了梓宁宫,小沐知道,他已经为之动容了。
还是碍于面子不愿意面对呢。
小沐微微一笑,还需继续努力才行,然后便继续听静妃讲着虞宴璟小时候的故事了。
前线的战事打的热火朝天,江祁只能在后方看着,她也想提剑上阵,可是魏灏百般阻拦,周廷熙这个主帅也不让她上阵,她只能干着急。
她是军中唯一的女子,所以大家都对她敬而远之,哪怕她真的已经每日都是男子装束,并且刻意想融入进去,还是没有人同她说话。
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是魏灏的妻子,所以总是觉得有人看她的眼神都是带着探究的,并且私下还有人说她是舍不得魏灏,所以才跟来的。
然而,她才不是。但是却无人相信。
没有开战的时候,她就换上普通男子的衣裳去附近的村里闲逛,倒是蛮有趣的,魏灏和周廷熙都不知道,若是知道又说危险不让去了。
偶尔她也会逛逛首饰摊子,毕竟也是女儿家,喜欢这些胭脂水粉,簪子耳坠的很正常。
今日卖簪子的好似换了个人,原先是一个老者,现在是一个年轻人,但他戴着面罩,上面绣着的是西域样式的图案,她认不出是什么,许是图腾,这个年轻人也有可能是老者的儿子吧。
江祁发觉年轻人看她的眼神不太对,好似认识自己一般,还特意给自己推荐了几支簪子说适合自己,那年轻人一眼就看出来自己是女子了。
厉害厉害。
但这年轻人的声音却是十分耳熟,哪里听过,可惜想不起来了。
这是西域边境的村子,她不可能认识西域的人的,肯定是自己听错了。
“这里很危险,你还是不要经常来逛了。”年轻人好意劝道。
江祁仰头看他,不以为意道“不要把人看扁了,我会防身招数,别人近不了身。”
“是吗?”年轻人笑了笑,随意拿起一支簪子,几个回合下来,簪子已经抵在了江祁的脖颈处。
江祁羞红了脸,夺过年轻人手里的簪子,嘀嘀咕咕道“没想到你个卖簪子的还有两下子嘛。”她嗅了嗅簪子,似乎还带着香气,便好奇的问“这是什么味道?”
“晚香玉。”年轻人回到摊位前,整理好被他弄乱的簪子,然后抬眸看她,继续说道“我喜欢在簪子上撒上香料,从前是兰花,现在是晚香玉。”
江祁吸了吸鼻子说“哦,我有一个姐姐也很很喜欢晚香玉,但我不知道这种气味淡淡的花有什么好喜欢的,颜色也是很素雅呢。”
“嗯,我哪知道,我只是一个破卖簪子的。你自己的姐姐你都不知道吗?”
江祁有些气恼“你怎么说话的?我的姐姐我就非要知道吗,这个簪子我不要了,退钱退钱!”说着就把簪子扔向年轻人,不过被他的两只手指夹在空中了。
哼,身手那么厉害干嘛出来卖簪子。
就这样,悄无声息间,江祁和这个年轻人成了朋友,是她来到边境的唯一一个朋友,只有他愿意同自己讲话,即便知道自己是女儿身,也不会刻意回避,敬而远之。
不过年轻人很神秘,不告诉自己名字,也不摘面罩,不过细细想来,自己好像也没告诉他名字,也没以女子装束见过他。
算了算了,那就不计较了。
年轻人带她来溪边玩,和她一起戏水,一起摘山果子吃,还告诉她,其实绿的最甜,红的不甜。
她信了,抱着绿色的果子啃了一大口,结果酸的她眉头都皱到了一起,她拿起吃剩的果子朝年轻人砸去,被他躲过去了。
江祁气急了,指着他骂道“你这个坏东西,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所以当做赔礼,你把面罩摘下给我看看行不行?”
“不行。”年轻人立即拒绝。站在溪边看着流水说“要是摘下,我就不带你出来玩了。”
“好吧,只不过明天我不能来了。”江祁有些遗憾的说。
明日又要开战了,这次她一定要上战场,不管周廷熙和魏灏怎么阻拦。
“好。有空再来。”
“你东西掉了。”江祁捡起从年轻人身上掉下的一个好似同心结的东西,再仔细看了看,确实是同心结。
年轻人神色慌张的夺过同心结,好好整理了一下才放回袖子里,看得出来,他很在意这个。
“心上人送的吧?”江祁好奇的问。
年轻人摇摇头“不是,我没有心上人。”
“还不承认。”江祁走到他面前,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是就是嘛,有什么好避讳的。”
年轻人失笑“真不是。只不过是觉得好看便收着了。”
江祁显然是不信的,“这个不就是寻常不过的同心结么?有什么好看的?算了算了,你既然不想说,我就不问了。你也赶紧离开这里吧,迟早要打仗的,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安不安全又怎么样?皇城安全啊,我就是从那里来的,我啊什么都不怕,反正都是一个人,你下次来村子里带点酒来,这里的酒不好喝,我想喝朝阳的酒。”
江祁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朝阳的?”
年轻人从容道“我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