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场冬雨,冷的刺骨,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雾气。
陈家传来噩耗,陈兰禾的父亲 陈渊在在家中不幸暴毙。
如今他在殷扶安眼里已是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弃子,所以他安然认命,请求让自己的儿子陈卓接任自己的职位,殷扶安也允诺。
但陈卓当潇洒公子风流惯了,哪里做得来宫里的差事,即便是一个小小御史的职位他也做的一塌糊涂,职位一降再降,现已经只是一个小小县丞。
陈渊因为他的事在家中抱病许久,加上年老体弱,突在一夜之间气血攻心暴毙而亡。
殷扶安并没有表示安抚,让陈渊的尸身在家中仅仅供奉了一日便让下葬了。
陈卓虽是个不经事的,但也看得出来,如今的陈家今时不同往日,从前爹爹平乱有功,妹妹身为国母,人人见了他都要尊称一句国舅爷。
仗着家里的荣光,陈卓在皇城内横行霸道,强抢民女,多次将发妻周氏蕊舒气回了母家。
孕中的陈兰禾得知家中变故,多次求见殷扶安准许她去替爹爹的坟前祭拜,可殷扶安都不予回应。
当真是冷漠至极。
如今宫里得宠的妃子不多,晴贵妃位份最高,殷扶安也并未撤去她掌管后宫的权力,所以,她又是那个呼风唤雨的晴贵妃了。
陈兰禾写了许多信交于殷扶安身边的人,可都被原封不动的驳了回来。
她心凉透了,即使爹爹做了伤害她,伤害姐姐的事情,可是爹爹终究是爹爹。
她不怪爹爹了,真的不怪了。
她可气的是,爹爹联合殷扶安一起谋反,害的姐姐死去,为何不给自己任何的解释,就这样离开了?
从自己进宫开始,就没再见过爹爹,像是爹爹在刻意躲着自己一样。
她只是想要一个解释,为什么,为什么要联合外人残害自己人呢?
娘走后,是爹爹将她们三个拉扯大的,小时候爹爹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官员,家里也不是那么的富裕,但是爹爹总是会在下朝的时候给他们带好吃的,好玩的。
爹爹教她们识字,教哥哥武艺,告诉他们,只要有爹爹在,什么都不用怕了。
可是,这样的爹爹,怎会和外人一起谋反呢,怎会害死姐姐呢?
陈兰禾至今无法理解。
可现在爹爹走了,她突然发现这些都不重要了,她难过,难过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为什么他们一家会遇到殷扶安这样的畜生,如果不是殷扶安,辰国也不是久光,姐姐也不会死,他们一家也不会被人要挟,邓亦之也不会逃往朝阳。
一切的一切,皆是因为殷扶安。
但,她怀了他的孩子,会不会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和殷扶安一样,没有人性。
她现在已经能感受到胎动了,这个孩子,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她不是一个人,她身后是整个陈家,她若是没了,陈家也会彻底没了。
“姐姐,你没事吧?”
“姐姐。”
梁御雪和宋馨柠担心陈兰禾受不了打击,所以立即赶到她的宫里。
可是她才说了一句话,就开始呆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已经半晌都没有说话了。
“没什么,馨柠,你多久没侍寝了?”
宋馨柠说“三月了。上一次狗皇帝来时还是因为醉酒,我不得不侍奉他。”
陈兰禾恍惚了一下,原来大家都一样,就连晴贵妃也是,即便在宫里呼风唤雨,但是宠幸也是和其他妃嫔一样。
殷扶安一心扑在前线战事之上,他现在最得力的将军便是他的堂弟殷无尘。
说到殷无尘,陈兰禾想到的最多的便是一句话,一身武艺,举世无双!
她没见过殷无尘,但在闺中就听说过他的名字,虽不是王侯将相,但一身武艺举世无双,不问世事,隐居山林,跟着他的师傅。
殷扶安居然能说动他去挑起边境战事。
看得出来殷无尘也不是什么君子之辈。
怪不得他有十足的把握一统诸国,这殷无尘的武艺和周廷熙可以打个平手,再加上久光的士兵大多都是周廷熙一手调教出来的。
……
幽面对酷刑,也丝毫没有吐出关于解药的事情,虞宴璟开始思虑,看来她真的不知道解药在哪。
宫里的那帮御医,平时拿着俸禄顶着个人头混日子,遇到疑难杂症也是束手无策的。
周廷熙提了那么一嘴,阮辞风从前救活了雪崩后濒死的小沐。
虞宴璟立即请了阮辞风小勺夫妇进宫小住几日,他见到阮辞风就好像见到了救命稻草。
他还是不敢去见小沐,他怕看见她浑然不知任何事情的样子,会忍不住,忍不住告诉她一切。
“近日可有不适?”
阮辞风一遍一遍的给她诊脉,却一点也看不出她有中毒的迹象,不论从脉象,还是面色看去,她都与普通人无异。
究竟要怎样才能查到毒已经进入了哪里?
小沐摇摇头说“能吃能睡,你没看我已经胖了这么多吗?”
阮辞风愁眉不展的收起药箱,他从前从未听说过有这种毒药,可以通过胎盘让藏在体内的毒药发作,这简直闻所未闻。
出去的时候 阮辞风也依旧在想方才小沐的脉象,胎象平稳,看上去没有任何的不妥。
小勺不解的看着阮辞风“你的神色好似不太对,是皇后娘娘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不。你想多了。”
阮辞风越走越快,已经将小勺远远甩在了后面。
小勺已经习惯了他这样。
只能在后面默默的跟着,此次皇上突然召他们入宫,好像不是为了替皇后娘娘调理身子那样简单。
魏颢大婚当日,周廷熙埋在酒馆里没有出席,他的错误,让江祁无辜的成为第二个欧阳美惜。
他还有什么颜面出现在魏颢面前?
“少喝点吧,你不是还要去喝魏颢的喜酒,要是喝多了,我看你怎么喝得下。”绿梅靠在另一张桌子上,看着周廷熙的眼里带着些许柔情。
周廷熙头也不抬,继续倒了杯酒。
“那段时间你去了哪里?”
绿梅的眉眼冷了几分“哪段时间?”
“我要去大漠的那段时间,不带你,你去了哪里?为何现在又出现了?”
绿梅轻笑出声“我啊?我去了南疆呗,我这样的人,何处不是去?反正都不是长久待着的。”
她才不会告诉周廷熙,自己跟到了哒咩,就在他镇守的不远处,开了一家酒肆,还遇见了一个男人,骗光了自己所有的钱。
周廷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双眸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会和自己不爱的人在一起吗?”
绿梅毫不犹豫的说“不会。”
她之前会被子楚骗,那也是因为爱上了子楚,纵使是被骗的,那也是真真切切的爱过。
孤身一人有什么可怕的,和不爱的人在一起才可怕呢,她无法想象与不爱的人缠绵是什么感觉。
“那你会怎么做?如果这样的事发生在你身上。”
绿梅微微挑眉,轻敲手指,嘴角含笑道“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若不想与他在一起 ,我宁死也不从,谁能奈我何,你若是强硬不顾一切将你夫人送走,谁能将你如何?”
周廷熙觉得绿梅像是变了一个人,从前的她善解人意,知冷知热,现在的她,隐藏锋芒,直言不讳。
这倒是让他惊讶。
她说的没错,若是自己强硬送回欧阳美惜,谁能拿他怎么样?即使母亲再不许,送走就是送走了。
可是他总归是有难言之隐,有欧阳美惜在,的确解除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就比如,他可以肆无忌惮的将对夏芸枝的爱意埋藏心底。
……
幽被关在地牢里,经过的迎亲喜乐震天响,她才恍恍惚惚想起,今日好像是魏颢迎娶江祁的日子。
她弯唇一笑,原来,魏颢真的娶了她。
地牢没有镜子,她看不到自己被折磨成什么样了,估计和主子一样,狼狈极了吧。
这里阳光进不来,整日都是灰蒙蒙的,越是这样,她越想在西域的家人,想娘做的奶酥,想弟弟妹妹喊她姐姐,姐姐。
“幽。”魏颢轻轻呼唤她的名。
是自己太久没听过他的声音,都出现幻觉了吗?
这里是地牢,魏颢今日成亲又怎会来此?必定是幻觉。
可他却走到自己面前,穿着一身大红色喜袍,跟这灰蒙蒙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他缓缓蹲下,望着自己,再次唤道“幽,我带你出去。”
幽害怕的往后缩了缩身子,小声说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带我出去。”
魏颢苦涩的看着她,仰头道“我是魏颢,我带你出去,你现在跟我走,我们私奔好吗?你之前不是说,我们要私奔吗,现在还做数吗?”
“可你,都要成亲了。”
“不,江祁说了,她放我走,即便我知道你接近我是有所预谋,我还是放不下你,你愿意和我走吗?”魏颢字字诚恳。
幽抿紧嘴唇想了许久,缓缓地说“我不愿意,你快回去吧,江小姐在等着你呢,你若是和我私奔,她怎么办?”
她最能知道这种心情了,从前爹爹和酒娘子跑了,娘整日以泪洗面,差点就要去了,若不是放心不下他们,娘可能真的活不成了。
她知道被抛弃的滋味,她自小就被抛弃,怎能让别人也过这样的日子?
“你既已知道我对你做的一切皆是预谋已久的,为何还要来找我,你不怕皇上怪罪迁怒你了?我现在武功全废,经脉全断,五脏六腑俱损,能活多久我自己都不知道,你何必来找我。”
魏颢眼底发红,忍着鼻尖的酸楚质问道“当真是预谋吗,我不信。”
幽攥紧藏在袖子里的流苏,咬着牙说“是,我从不喜欢温良之人,因为我觉得这样的人不成大事。”
她再一次用言语狠狠刺中了魏颢。
他便是一个性情温良之人,他对待所有人都发不了脾气,他一忍再忍,他宽以待人,他谦卑有序,一直以来没成什么大事,若不是跟着周廷熙,他现在也估计只是一个末等将士。
“是,可我只能这样,别无他法,现在别说这些,我带你走!”魏颢抽出佩剑,斩断了拴住牢房门上的铁锁。
他闯入牢房,抱起瘦弱不堪,四肢软散的幽,就想冲出地牢,幽使不上任何的力气,她知道逃不出去的,外面有重兵把守,即便魏颢能顺利进来,也未必能活着出去。
魏颢一手抱着自己,一手还要举剑击退包围上来的狱卒,他们皆是奉劝,劝他丢掉手里的剑,放下怀中的罪犯。
她不是罪犯,她是他的幽啊。
“魏将军,今日是您大喜的日子,可莫要糊涂啊,江小姐还在房里等您呢!”
“将军,此女是皇上钦点的重罪之人,您可别与她有牵扯,一定是她妖言蛊惑了您,您快到我们这里来!”
魏颢哪里听得进去这些人苦口婆心的劝诫,凡是挡在他身前的他都一一击退了。
从前他是舍不得碰无辜的人半分的,就如幽所说的,他不能只做一个性情温良之人,也该狠厉一些。
“魏颢,放我下来吧,你出不去的。”幽不担心自己,她只要一日不说出解药是什么,虞宴璟就一日不会杀她。
但魏颢不同,他的身份是朝廷重臣,是江家贵婿,若是因为自己丢了性命,那她就算死了也不会放过自己。
是预谋已久吗?
不是。
魏颢,我是真真切切想与你长相厮守,但,命运注定我身为细作,断不能善终,而你不一样,你是大将军副将,你有光明灿烂的前途,我只能烂在泥里。
幽的手腕尚有力气,所以她用尽全力握着那穗流苏, 藏在宽大的袖子里。
她握紧了流苏,抬眸看着魏颢,那个曾经要许她一生的人,如今她便再看最后一眼吧。
对不起,对不起。
我对你的情谊不是预谋已久,而是一眼万年,仅凭一眼,她便想将后半生交于魏颢。
可惜,一切都是错误的。
爹爹,你若是还活着,身边已不再是那个酒娘子,你可否回去看看娘亲还有弟弟妹妹。
幽只觉得微弱的阳光刺眼,可这阳光分明是那么微弱,为何会刺眼呢?
她艰难的缩在魏颢的怀里呼吸着,耳边嘈杂声,劝诫声,谩骂声,都随之减弱了不少。
终于安静了下来,可她为什么感觉越来越累了?就连平常人轻易就能做到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魏颢的泪滴落在她的脸上,她想伸手去接,可是手臂的筋脉也断了,她没有力气,嘶,好疼,是全身麻痹的疼痛。
“魏颢……再……再会。”
滴落在她脸上的热泪变得冰凉,和她的的气息一样逐渐变弱,她的耳边是魏颢撕心裂肺的嘶吼声,她最后再见一眼魏颢是他身穿红色喜袍的样子,是那样俊美。
魏颢。如果下辈子我不是个细作,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子,我一定会来找你,你等我。
江祁穿着大红嫁衣跑来,见到了魏颢跪在地上抱着幽的尸体痛哭的一面,她便知道,这辈子,都无法和魏颢相知。
他的心里有别人,所以她放他走,可是他还是没能走成,自己也无法脱离嫁给了心里的位置被人占据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