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亦之紧紧环着面前的树干,时不时往下眺望,他从小就惧高,在城墙上往下往都要头昏眼花的,更别说这几米高的大树了,他脚下细小的树干被踩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往下掉,他双腿发软,瑟瑟发抖的看向一旁正和下面的人打起游击战的虞宴璟来,他颤音道。
“绫,你还是速战速决吧,我惧高。”
虞宴璟挑眉,惧高,他还是头次见到惧高的男人,他心里暗自笑道,邓亦之不仅性格说话行事像女子,没想到连惧怕的东西都如此像女子。
他不耐烦的冲下面还在放箭的人喊道“我朋友惧高,我就不和你们闹了,先走一步了!”说完,他搂着邓亦之的脖子,轻轻松松的穿梭在每一根树干上,不一会,就没了影。
下面还在放箭的人忍不住目瞪口呆的随着虞宴璟的身影望去,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轻功如此了得的人,佩服佩服。
他们似乎忘了正事,一瞬间,竟没有一个人追上去。
虞宴璟的脚尖落在破庙的屋顶上,顺势松开了邓亦之,邓亦之重心不稳,踉踉跄跄的差点往下掉去。
还是虞宴璟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了回来,心里暗自想道,弱,太弱了,如果不是有生意头脑他可不要和这样的人交朋友。
邓亦之感激的看着虞宴璟说“多谢绫公子救命之恩,亦之无以为报,来日若是用得到亦之之时,亦之必定赴死为君。”
虞宴璟弯着唇瓣笑道“你还是紧张紧张你家里人吧……”他的眼神向城中的方向飘去,意味深长的说。
邓亦之的心悬了起来,他怎么没想到这点。
若是殷扶安早动了想要他死的心思,今日又派人暗杀他,那自己的家里人呢?殷扶安的性子怎么可能放过他的家里人?
他都已经遭到殷扶安亲兵团的追杀,那家里,岂不是……
他慌了神,抓紧虞宴璟的袖子,声音沙哑的求救道“绫公子,求您,救救我……”
虞宴璟和邓亦之赶到邓宅时,这里已经是一片火海,门口守门的两个家丁被人抹了脖子倒在两侧。
邓亦之疯似的跑进院子,偌大的院子,密密麻麻躺着昔日面上带笑的家丁,侍女的尸体,他们如今的面孔狰狞,惊恐,不敢相信他们刚刚经历了什么。
思晚,爹,娘。
邓亦之冲进邓云的书房里,只见爹娘双双倒地,邓云的双眼紧闭,流了一行血泪,死的时候,紧紧抓着夫人的手,邓云的妻子潘氏,嘴角溢着鲜血,双眼瞪大,死死的看着柜子的位置。
思晚呢,思晚怎么不见了?
邓亦之甚至来不及为爹娘痛哭一场,就起身四处寻找女儿思晚小小的身影,可寻遍了整座宅子,都没有寻到女儿的影子。
最可泣的是,邓家无一活口,就连小厮身怀六甲的妻子也被人捅了肚子,连着腹中的孩子也没能逃过殷扶安的杀手。
畜牲,简直畜牲。
虞宴璟站在原地,心里百感交集,虽然身为帝王,心里本就冷血无情,可这种屠家的手段他可真做不出来,殷扶安简直罔顾人伦。
“没找到思晚,她到底去哪了?”
邓亦之不敢想象一个不满两岁的孩子就身临全家几十口人被杀的场面,是有多恐惧,绝望,她此时是生是死,身在何处,自己都不知道。
邓亦之最后看了一眼爹娘,便和虞宴璟准备去寻思晚。
“等等。”
虞宴璟想起刚刚潘氏的眼睛一直停留在旁边的柜子前不肯闭上,一定是有蹊跷的。
他上前打开柜子 ,里面静静躺着一个正在酣睡的小人儿,怀抱着祖母亲手做的布娃娃,安静的睡着了。
邓亦之舒了口气,抱出了思晚,怜惜心疼的看了怀中的小孩一眼,现下,整个邓家就剩他们二人了。
昔日,围着邓家宅子满屋跑的场景以后再也看不见了。
邓亦之抱着思晚跪在父母面前,连连磕了三个响头,“爹,娘,孩儿定会替你们报仇,你们在九泉之下一定要保佑思晚能平安长大,孩儿一定要提着殷扶安的狗头来祭拜你们……爹,娘,是亦之不孝,连累你们,还有邓家上上下下五十几口人……亦之不孝,没让你们安享晚年,亦之不孝,至今还未成家,爹娘……”
虞宴璟冷冷的打断他“好了,你还不快走,等一下又有人来了怎么办?来不及在这里煽情了!”
邓亦之心痛不已,甚至不能带走双亲的尸首,让他们孤独的躺在这里,无人安葬……
他实属不孝。
“想好以后该怎么办了吗?”
在去往朝阳的马车上,虞宴璟看了一眼抱着孩子已经心灰意冷,眼神空洞的邓亦之。
邓亦之木讷的摇摇头,“往后,全靠您了,皇上。”
虞宴璟拍了拍他的肩,低声安慰道“你必须振作,你不是要报仇吗,我会帮你,可是我可不想帮一个浑浑噩噩的人。”
邓亦之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来,他声音接近无声,“可我怎么办呢……思晚怎么办呢……皇上,您怎么帮我?他可是久光国的皇帝。”
“他是小枝的杀父仇人,小枝的父王亦是我的岳丈,对我来说也是仇人,你说,我该不该杀了殷扶安,杀个人在我眼里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殷扶安也不算什么。”
虞宴璟咬牙切齿的说。
邓亦之看着窗外,接下来,该不会是周廷熙了吧,周廷熙已经被派遣到大漠去了,他家里更是一个保护的人都没有了,殷扶安若是要动手,更是轻而易举。
希望他家里能平安吧。
……
“将军,有一事禀告。”魏颢站在帐外,迟迟不敢进去面见周廷熙,他踌躇不前 ,神色不宁。
一旁的甄寻也是疑惑不已,为何魏颢接到口信就马不停蹄的从外头往回赶,究竟是遇见了什么事情,他会如此急切,就连说都没说。
“进来吧。”
魏颢掀开帘子走了进去,站在周廷熙面前,低着头,喉间像是哽了一块石头一般,说不出话来。
周廷熙抬头,“到底是什么事,说吧。”
还有什么比自己母亲私自给他娶妻更大更令人头疼的事情呢,他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
“邓公子,满门被屠,无一活口……”
周廷熙心里一怔,不可置信的望着魏颢,眉头紧皱的问“你说什么?被谁屠了,那亦之现在怎么样了?”
魏颢神色慌张“是……皇……皇上,邓公子带着小姐和……朝阳国皇帝逃出去了。。”
朝阳国?虞宴璟?小枝?
邓亦之是怎么会和虞宴璟相识的,他竟一无所知?
就连邓亦之这种不争不抢的性格都被殷扶安记下了,那……他呢,军功无数,手握兵权,镇守大漠,桩桩件件,哪一个不是他的心头大患?
他身在大漠,根本无力保护远在久光的母亲,还有周家满门,他如何脱身,如何……
若是他现在回去,还没到久光消息就会传到殷扶安的耳朵里去,若是殷扶安还没有准备动手,听到这一消息却有了动手的心思,怎么办?
“将军,殷扶安根本没拿你们当兄弟,邓公子可什么都没做啊,他都能痛下杀手,我听说,就连身怀六甲的妇人都不放过,他真是没有心的狗东西,您还不如带着兵权策反,属下定马首是瞻!”
周廷熙冷笑“我现在只有三分之一的兵权了,其余的已经归还给殷扶安,还有雪域国的兵符我也给了小枝作为新婚贺礼,你觉得,我现在还有什么?我是一无所有了……”
魏颢听完,心凉了半截,但还是信誓旦旦的说“那就带着其余的兵权杀回去啊,这本来就该是您的江山!”
“是啊!”在外听了许久的甄寻走了进来,怒气汹汹的说道“这简直就是孙子做出来的事情,过河拆桥,我死也不要效忠这样的君主!”
周廷熙心里有所动摇,可必须先迁走母亲,还有周家的其余人也该遣散了,他才能心无旁骛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至于欧阳美惜,她要去自己该去的地方。
“魏颢,甄寻 ,你们过来……”
周廷熙和他们二人好一番商讨后,便让他们下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了。
“甄大人,魏大人你们要去哪?”看守关卡的士兵拦住了骑马正要进关的魏颢和甄寻。
魏颢挡在甄寻的前面,甄寻的一张脸被盔甲上的一块布遮的严严实实的,低着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甄大人患了咳疾必须回去医治,这病会传染,所以军中人心惶惶的,必须带他去中原看病了!”
守关的士兵吓得连忙拿手捂着嘴,还是警惕的看了一眼甄寻,“甄大人,麻烦您把脸露出来给我看看,例行公事。”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甄寻开始剧烈咳嗽起来,甚至痛苦的都直不起腰来,整个人都蹲在了地上。
魏颢训斥道“这是会传染的病,看什么看,你不为自己考虑,也不为其他兄弟考虑吗?”
另一个守关的士兵害怕的紧,连忙对要查看的那个士兵说“是啊是啊,魏大人可不会骗我们,甄大人看上去病的很严重,我们让他们赶紧进去吧,负责耽误了病情,我们可担待不起。”
“好吧,大人们进去吧。”士兵虽然心有余悸,但还是放行了。
魏颢他们不敢耽搁,夜以继日的赶路终于到了久光,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以逃兵的身份来到这里,一切都显得格外让人迷了眼。
“将军,你怎么不进去?”魏颢看着周廷熙,一言不发的站在周宅门口,若有所思。
周廷熙不知道怎么开口,怎么对母亲说,我当逃兵了,我们一起逃吧,这样的话,他家世代从军,他怎么可以说得出口。
薛氏也是将门之女,若是得知周廷熙叛逃,怎可能甘愿和他一同逃走,还有欧阳美惜,他又该怎样安顿她?
一件件事情头疼的都要让他喘不过气来,又怎有走进家门勇气?
“进去吧。”
周廷熙推开宅门,院子里冷冷清清的,甚至连洒扫的杂役都看不见,连个侍女也没有。
他心底一凉,殷扶安趁他回来之前,先动手了吗,不可能,他是以甄寻的身份回来的,甄寻替他在军营里装着,不可能。
“将军,怎么这么冷清?其他的人呢,老夫人和夫人她们呢?”魏颢望着冷冷清清的院子不由发问。
周廷熙快步走到薛氏的院子,只见主仆四人,薛氏和阿蒲,欧阳美惜和娇儿,四个人笑的花枝乱颤的在绣帕子,薛氏笑的是那样的开心。
他很少见母亲笑的如此。
“廷熙,你怎么回来了?”薛氏向自己看来,眼底的喜悦又加深了几分,连忙走到自己身边,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
欧阳美惜望去,那站在远处英俊潇洒,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就是她的夫君,镇守大漠的英雄,周廷熙,她羞怯的低下头。
周廷熙面无表情,淡淡的问“怎么就你们四个人了?其他的人呢?”
薛氏平心静气的说“邓家已经那样了,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轮到我们家了,那些杂役侍女们成日提心吊胆的,我干脆把他们都遣散了,省得在我面前让我心烦。你不用担心,娇儿和阿蒲可以照顾好我们,你怎么回来了?……是来找美惜的吧?”
周廷熙一怔,“不是,我回来看看。”不知怎的,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更不想当着欧阳美惜这个外人的面前说这些,防人之心不可无。
“回来看美惜的吧?”薛氏眸光亮了几分,喊来阿蒲转身就要出去忙些什么。
周廷熙叫住了她“娘,你要去干嘛?”
“娘有娘的事情,你就别担心了,好好陪陪你妻子,她可是心心念念着你呢……阿蒲,我们去买点龙凤烛,还有什么……对对对桂圆红枣那些……”薛氏拉着阿蒲乐呵呵的走了。
留下欧阳美惜和周廷熙面面相觑,相顾无言,一旁的娇儿就要看不下去了,连忙扶着她站起来……
半推半就欧阳美惜走到周廷熙的面前,鼓足勇气抬起头,声音娇软的唤了句“将军。”
周廷熙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直视她的眼睛,只是看着地面,说了句“你回去吧,我知道你也是被家里逼迫的,我放你走,我会对外宣称,一切都是我娘制造的闹剧。”
他的声音平静的似乎这一切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方圆几里 ,甚至方圆百里,要不要去看看,有谁家嫁了女儿还被原模原样的送回家的,什么叫,逼迫……她,她是心甘情愿的,就算家里不逼迫,她也会心甘情愿的嫁给周廷熙,因为他真的很好,好到,即使心里没有自己,她都可以接受的。
如果她真的被这样送回去,她和她们一家就真的再无颜面存于世上了。
将军,当真如此厌恶自己吗?
“将军,我愿意……愿意嫁给你呢,不是逼迫……”
她的声音小的几乎只有自己可以听见了,她是一个女儿家,脸皮薄,要这样说出厚颜无耻的话,她怎么做的到?
娇儿看不下去了,直直的看着周廷熙,说“将军,我家夫人从没有做过对不起您的事情,她对老夫人也是当成自己的母亲一样去对待,您为什么要如此绝情,哪怕这是你们第一次见面。”
面对娇儿的指责,周廷熙并不生气,甚至内心毫无触动,因为他内心足够强大,若是随随便便就能起怜悯之心,他要如何带兵打仗?
况且欧阳美惜对他来说,仅仅只是一个陌生人,他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又怎有别样的情愫?
“我会把错误都往自己身上揽,你还是干干净净的姑娘,跟着我实在没必要,我本就心里有别人,这辈子不会再娶了!并且,这辈子心里也就只有那么一个人,不可能走进别的人,你还是走吧。”
周廷熙放下这句话,转身准备离开,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听不听的进去,就看欧阳美惜自己了。
“将军,我不在乎!”
欧阳美惜的声音格外大,大到在场的人都听的一清二楚,她是一个自小说话就柔柔弱弱的女子,如今在他面前,还有什么大家闺秀的形象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