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醉玉眨眨眼:“怎会?我答应了不会伤害你,今夜是我们之间的坦白局。”
明灵曦“呵呵”两声,道:“说是坦白,可几年断了联系……”
她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能指望今晚一见面就无话不谈?”
她微微收紧了手:“我来,只是想看看,故人还是那个故人吗?”
柳醉玉接着问道:“那你得到的答案是?”
明灵曦轻叹一声,道:“时移事易,人虽有变,心未改。”
柳醉玉微微一笑:“灵曦知我心,明我心性。”
明灵曦心中蓦地发烫,避开目光垂下眼去。
她匆忙喝了口茶,果断转回正题,道:“还有就是,若心未改,那我猜,你想做的事情可能还不止于归附某位殿下。
只是,我还不确定,现在的你,最后到底想要什么。”
豆蔻年华的姑娘双眸如星,眸中映得出郢都夜空最美的星空,也盛得下边城沙场最烈的风沙。
此刻,这双眼睛温柔又明亮,它的主人说:
“小玉儿……你啊……是要帝王身后的功名霸业?
还是那个你曾经跟我说过的飘渺的梦?”
柳醉玉的笑容缓缓落下。
明灵曦已经接着道:“这个问题我没指望你能回答我,也没想问出个究竟来。我只希望你清楚自己在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好。
远瞻前路,莫失本心。
我希望我们都如此。”
沉默片刻,柳醉玉拿起自己桌案上的茶,朝她示意后,饮下。
意思不言而喻。
“好。”明灵曦笑起来。
“今夜,就到此为止吧。”
————
“你就别出来送了,”明灵曦的目光上下扫了扫,“缺胳膊断腿的,快歇着吧你。”
柳醉玉自己推着轮椅到门口,闻言,也不生气,就柔和地笑笑:“我就在这里看着。”
“好,告辞了。”明灵曦行礼拜别,在灰狼的护送下离去。
柳醉玉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
明灵曦跨出房门两步,却忽然停下来。
柳醉玉心道:是落下了什么东西吗?她下意识推着自己上前。
明灵曦忽然转回头来,眼尾殷红,眸盛水光:“柳醉玉!”
“我在。”
“对不起!”
柳醉玉一愣,却听她又道:
“三年多以前,那封信,对不起!”
声音已经忘了要压低,又或许被心情顶着,根本压不下去了。
憋闷已久的亏欠、自责、愧疚,终于在最后一刻说出来。
被父亲阻拦住回信也好,边城接二连三的恶战也罢,她都没觉得动摇。
可直到那噩耗突然传来,那封搁置了四五个月没能寄出的信,好像变成了一条不可见底的深渊,一座沉重的大山,重重地砸在两人心间,难以跨越。
“我知道。”
柳醉玉轻轻笑着:“别哭,没事,我知道的,不怨你。”
不怨的,没什么可怨的。
至少对明灵曦,不应该有的。
她承认,三年前的那天之后,她的世界仿佛永夜降临,悲伤、彷徨、绝望,哭诉、怨恨、哀愁……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白天关在书房里,把自己完全沉浸到繁忙杂乱的事情中去。
到夜晚,或独坐空房,或走在院子里,或爬上屋顶,看着偌大的侯府,心中空空荡荡。
那个时候,一丝一毫的不顺都能像引线一样,燎起心中最深处的滔天怒火。
府宅困囿,身份如山,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怨天尤人。
可是,突然从某一刻开始,躁动的心忽然沉下来,心神复归清明。
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困于过往,只是困住了自己。
祈望未来,或许尚可有明路。
所以很久之后,恍如初醒时,她不停地庆幸——庆幸本心未改,浮梦不忘。
过往种种,连同怨恨,都一起埋葬。心有光,不惧夜长。
她是感激小灵曦的。
红衣远去,柳醉玉就坐在门口,直到两人的身影完全不见,她才无奈轻笑一声:“幸而灵曦是友非敌。”
话音刚落,有人从旁边来。
柳醉玉听到脚步声,知道是周承伯,便抬抬手,三人一同进屋去,还有那位瞎了一只眼的少年。
屋里,柳醉玉刚扭过身,就看见一只苍白浑浊的眼球,近在咫尺。
少年顶着那张一白、一黑两只眼睛的脸,凑在自己身前。
侧着用那只黑色的眼睛,仔仔细细上下打量好几遍。
仅有一只眼也挡不住他满心的好奇。
柳醉玉看着他那笨拙的动作,叹道:“到家了,看不清的话,直接把伪装揭下来吧。”
“哦对对!”
少年动作一顿,利落伸手往眼睛里一抠,扯出一块白膜。
原来那只“瞎眼”只是伪装。
扔掉白膜,“少年”操着与面容不符低沉声线,单膝跪地行礼:
“属下野狼,见过主子。”
这声线听着像是成年男子的声音,已经比少年青涩面容所展现的年纪大了很多,然而实际上,这位野狼,与柳醉玉的祖父乃是同辈。
柳家狼卫七大统领,其中野狼资历最深,与柳老将军、柳醉玉的祖父同辈,已年过花甲。
狼王和青狼与柳衡山同辈,年过不惑。
剩余的灰狼、黑狼、白狼则都在二十岁左右。赤狼更为年幼,只有十七岁,且是七人中唯一的女子。
七人各司其职,明面上是柳家一支府兵,暗中更是柳家势力的中枢。
其中,野狼便是柳家朝野暗网的控制者。
野狼精通易容之术,其术之奇,包括形体、声音、气质,甚至骨骼等各方面都能改变。
少年、青年、中年、老年,男的、女的,柳醉玉和狼卫见过各种各样的野狼,却鲜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即便是柳醉玉,也不曾见过。
现今柳府之中,除了狼王,便只有与野狼是数十年好友的周承伯见过了。
野狼凑到柳醉玉身边时,周承伯就在旁边皱眉了。
柳醉玉道:“野叔坐吧,周伯,你也坐吧。”
野狼笑着就坐,他正笑得潇洒,
旁边周承伯已经眯着眼瞧他那张脸半天,待他还未完全起身,忽然抬步,在柳醉玉诧异的眼神中上前,
一抬手,指甲钩住他耳后易容的命门,用力一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