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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是在无神论的教育下长大,但陆收意外地发现自己很能接受有神明的思想。

柳泽庙里面,人来人往,小小的空间显得有些喧闹,但她却感觉到自己一直游离在半空的心安定了下来。

这个世界上,果然是有神的吧,陆收心想。

没过很久,前一个人结束了仪式,戴着彩绘面具的神职人员挥挥手,喊来另一个将信徒带走,然后望了过来。

方姨拿着“大师”给的红纸,带着陆收上前。

“‘大师’看过了,让过来找你叫魂。”方姨说,然后递上了红纸。

彩绘面具人是个高挑的女性,从露出的发型和衣着来看,应该是个30岁左右的女性。

她接过了红纸,诧异地说到:“但这不是叫魂的符文啊?这就是‘祛除’。”

方姨愣了一下,不解地看了看红纸又看了看陆收,犹豫着说:“‘大师’说‘祛除’那就是‘祛除’吧。”

陆收点点头,表示都可以。

彩绘面具人--苏雨薇示意陆收上前,方姨看到她就位后,离开去找另一个她带来的人。

“抬头,看着神像。”

苏雨薇的声音在面具后传来,闷闷的,没有什么感情。

神像下方有一张供桌,上面摆放着一个炉子,里面已经有了不少灰。

当让陆收看着神像的同时,苏雨薇点燃了手上的红纸,放在了炉子里面。

一股白烟从炉子里袅袅升起,向着神像攀去,像是构建了一条通道。

突然,陆收感觉身上一震,热流涌向了眼眶,就算咬紧了嘴唇瞪大了双眼,控制到面部微微扭曲,她都无法阻止自己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掉落。

她的脑子里面,闪过了许许多多的画面。

那都是她不愿意想起的回忆。

在她小时候,因为母亲生病,长期在省城住院,父亲也一直在外照顾,没有亲戚愿意接手的她被送进了私人幼儿园。

因为远远不到上幼儿园的年纪,在老师看不到的地方,还没有学会尊重人的那些年纪稍微大些的小朋友,也会本能对弱小做一些推扯欺负“无伤大雅”的恶行。

偷偷被抢东西被警告不许告状。

画好的画被恶意涂鸦损毁。

分到手的好吃零食在老师一个错眼下就进了别人的嘴。

还被天真地询问。

“你是不是孤儿啊?你爸爸妈妈从来都不来接你,你好可怜啊。”

……

好不容易被舅舅接回家看看,看到的只是空荡荡、积满了灰的冷清房子。

她一个人躲在角落哭了很久,然后又被抱回了托儿所。

“我家已经带了两个孩子了,带不了第三个。”

“他们在一起就打架,我怕她受委屈了。”

“我工作也很忙啊,照顾不了这么小的孩子。”

……

再大一点,因为陪伴的缺失以及家里的付出式独立教育教育,陆收从小就明白了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性格刚强又有点孤僻,不是女孩子软软糯糯爱美的样子,和班上的小女生没有共同话题,曾经想要去融入,最终还是只能看别人手挽手,亲亲热热,而自己就像个跟班小丑,一身的不适。

“我们要去逛街,你不喜欢的吧,所以没叫你。”

“唉,可是我跟她约好了一起回家诶,忘了你不好意思啦。”

“你怎么不喜欢这个呢,女孩子不是都喜欢这个吗?”

……

初中的时候,因为上午主课太多,布置的作业太多,大多数人都没能在午休期间全部完成最难的数学,被数学老师狠狠责骂。

想着大部分人都没完成明明就是老师布置作业量的问题为什么在这里无能狂怒,浪费大家的时间不说还搞糟心情。

陆收不小心笑了一下,没有表现出痛心疾首的悔过样子,就被数学老师在全班一群战战兢兢的鹌鹑中找到了发泄对象。

把她硬生生扯出座位,丢了书到门外罚站,全然不顾她是一个女生,还是个体体面面的、成绩优异的学生。

“你那是什么表情,你觉得我们这样很可笑?”

“不知道反省你这辈子都没有出息。”

“看我的样子丢人?那你就滚出去丢人。”

……

高中的时候,一起吃饭的寝室四人组,因为艺考回来白富美的加入,前一天还借手机叫外卖的小伙伴,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商量着丢了个小纸条过来,把陆收踢出了饭搭子小组。

因为食堂一张桌子只能坐四个人。

当时的同桌看陆收表情不对,夺过纸条看了以后下课气愤地去吵了一架。

白富美当众噙着眼泪表示自己不知道,一边不断认错一边说着自己退出,博得了大家的同情。

许多人指指点点,说饭搭子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不喜欢了散货重组何必撕破脸。

从此剩下的一年,陆收在白富美团体的孤立下,收获了更多的排挤和寂寞,成绩也直线下滑。

甚至因为找不到新的稳定的饭搭子,又不想一个人去食堂,硬生生地饿了很多顿,或者就靠零食将就。

“食堂的桌子只能坐四个人,我们好像口味不太一样,就不一起吃饭了吧。”

“哼,真的不识好歹,还出来吵架,好像是我们欺负了她一样,能一起相处就一起啊,不能就散啊。”

“这个死胖子看着就呆愣愣的,跟她交朋友一点意思都没有。”

……

老家的长辈重男轻女,不懂事的堂弟被宠上天,而小时候胖胖的陆收,直到大学瘦下来了,才摆脱了聚会时被说“你怎么这么胖啊”“你越来越胖了”然后引起所有人嬉笑的局面。

愚孝的父亲太看重亲情,丝毫不在意女儿被当笑料谈资,“懂事”的母亲一向热衷于顾全大局,每次陆收表现出不满,让没有轻重的长辈尴尬以后,得到的不是维护只有指责。

“你怎么这么敏感,大家又没有恶意,就笑笑啊。”

“你有没有礼貌?”

“你就不能冷静一点吗?”

……

在部门调动中,关系户和会陪酒圆滑后辈直接飞升,然而最推心置腹并且欣赏她的领导只能跟她说。

“你能力资历比她们强,别人能上你不能,你要想想肯定是别的原因。”

“现在环境不一样了,你只单纯干活没用的。”

还有许许多多。

那些转头就背叛的好友,以及争取不到的所有努力争取的事情。

现实里面虽然没有殴打、虐待、潜规则等过分的行为,但对于一个普普通通的女生来说,那些曾经的遭遇,足以让她越来越缩进自己的壳里。

那些被欺骗、被欺凌的过去一下子都喷涌而出,冲破了陆收那道“万事看淡”的心理防线。

陆收原以为在大学时间里,那些没有人帮忙、没有保护的孤立与无助的创伤已经自愈,但现在莫名的又死死地拽住了她的心。

一个个场景在她脑海里不断环绕,揭开了那些曾经把她逼到自闭的血淋淋的伤疤。

“孩子,这里可不兴哭啊。”方姨一回头,看到陆收的落泪,慌的直接上前劝说。

但是苏雨薇拦住了她:“没事,让她哭。”

同时,苏雨薇眼里流露出同情的目光。

说罢,苏雨薇拍了拍陆收的肩膀,“虽然你是个女生,但是是个坚强的人。在神明面前不用伪装,它知道你的过去你的委屈,你可以在它面前尽情地哭,让神明带走你的这些苦难。”

在一波波回忆的冲击下,陆收失去了自己引以为傲的情绪控制力,强忍着没有大声嚎啕但也忍不住喷涌的泪水。

她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神像,泪眼朦胧之间,感觉神像朝她投下了慈爱的目光。

在这目光下,以往感受到的身上沉重的枷锁似乎松动了,感觉自己和世界存在的那层无形的壁破碎了。

那一瞬间,大脑清明,身体轻盈。

那些想要忘却的回忆带来的扎心感逐渐淡去。

压抑的情绪渐渐转为淡然。

仿佛马上就可以遁入空门,念一句“我神慈悲”。

正在原地怔怔的仰望着佛像,突然一阵冷风飘过,似是进入了她的身体。

也让她从神游的状态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