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人烟稀少,苦寒之地。
可虽称呼其苦寒,但其广袤的耕地之下和壮阔的山川之中,却埋藏着诸多让人眼热的宝藏。
这种两相都处于极端的环境之下,自然出了许多豪侠义士。
不同于燕赵大地的慷慨悲歌之气节。
居住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意志早被寒霜铸就成坚韧的钢刀,亮晃人眼,粗放彪悍,往往三言两语之间,立成沙场之惨烈。
是此,辽东也成了为朝廷抽丁入伍的重地,故而,十室九空,人烟稀少,有不少不肯远离自己家乡的汉子,便逃出军伍,剪径山野,走上了不归路。
至于大好的耕地无人劳作,富庶的山味无人采取,都与他乡人,做了嫁衣裳。
每年都有不计其数的外乡人,走入这片恶劣但富有的天地,躲避强贼和猛兽,将其中的财富搬运回自己的家乡。
所谓辽东壮士死外乡,外乡男儿葬辽东,奇异荒诞,叫人止语。
便有那么一帮人马,也从兖州而上,撞入太白山脉之中,为了今世的富贵,和诸多葬身于此的异乡人一样,赌上了一条性命。
他们所图的,是山中一种的名贵药材,所行的,是个名叫‘抬参’的神秘活动。
这一行,深的很,有着诸多门道不讲,也有着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有道是抬参如请佛,先是在人数上,就有个名堂。
放山之前,先得拉帮,拉帮意思好解,无非凑集人数,可人数必须是为单数,讲究个去单回双,是将请回来的人参也看作是一个‘人’了。
这一帮人马,拢共五人,以一名常年来往两地的徐老汉为‘把头’,行走在太白山脉的外围。
徐把头已是耄耋之年,年少敢拼敢打,攒下了一份颇为不俗的家业,可兴许是抬参之时,犯了什么忌讳,生了两个不孝儿,耍钱狎妓,十辈子用不完的钱,不到半辈子也就光了。
无奈,徐把头只得再次出山,带着一伙朝气蓬勃却又不知死活的年轻人,重新拾起旧行当。
五人分做三班,相距不过数十步,排位一列,干着名为‘压山’的活计,细细搜寻着草地上的蛛丝马迹。
徐把头仗着自己经验丰富,一人为伍,独自进行压山,嘴里念念有词,细听,全是对山神的谥美之词。
“可能就是我二十六岁,或是三十四岁那一趟,压山之前忘了拜‘老把头’,遭了报应,如今才这般。“
徐把头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借此反省自身,以及警示后辈。
忽而,左首顿起一声惊呼。
“棒槌!”
棒槌就是‘人参’,可为什么喊‘棒槌’而不喊‘人参’呢?
概因抬参者普遍认为,人参乃是土中精灵,有灵气,听到喊它,就会逃走。
徐把头眼睛一睁,一条极为粗大的青筋延上脖子,嘴中呵出团团白气。
时隔多年,再次抬参,还真让他想起了以往的那段荒唐又不失浪漫的岁月。
他高声喊道:“什么货!”
回答的语气似乎在惊喜之中,又夹杂着一些害怕和不确定。
“八.....八匹叶!”
八匹叶!
亲娘老爷啊!徐把头干了一辈子,最多无非抬过六匹叶的参,这八匹叶,该是多少银子?
徐把头像是禁欲多年的光棍汉见了绝色美人一般,不顾老迈身体的透支,疯狂的冲向左侧两个年轻小伙子。
相距两三步时,又变的极为小心,颇像儿时偷看邻居寡妇洗澡时的模样,觑着眼睛,往地上那‘八匹叶’看去。
真的是‘八匹叶’!
徐把头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向右侧的两个青年招了招手。
虽没有发出声音,可两个少年郎却仿佛在他的动作里,听出了嘶声的叫喊。
同样的带着狂喜的脚步,向这边跑来。
不过,这就没徐把头那般有定气了。
“真他娘的是八匹!”
比之先前还要高亢的喊声响彻了整座密林,惊动了一片振翅高飞的声音,同时,也惊动了远处一些了不得的东西。
咚!
徐把头狠狠赏了那不懂事的少年郎一个板栗,又小声低吼道:
“里头埋得是你爹么!生怕不会诈尸一般!”
少年郎呵呵傻笑。
“是我爹,是我爹!”
“线!”
几个少年郎连忙将穿着铜钱的红线取了出来,交给了徐把头。
徐把头接过红线,朝那‘棒槌’拜了拜,念了些含糊不清的祷词,当即将红线串住那八匹叶的根茎,又在上首用个红木棍子系了个死结,交给了四个少年郎。
“小心点。”
嘱咐了一声后,四个少年郎紧张兮兮的抬着棍子,慢慢往上提。
不负一个‘抬’字。
而徐把头,则是拿出了象牙和鹿骨签子,细细打理着叶下的泥土。
泥土一阵松动,一点灵光悄摸的透露出泥土,照射在徐把头的脸上。
好似一股带着血腥气的威风拂过面庞,徐把头两眼呆呆的看向那根缓慢出头的‘棒槌’。
神物啊!
“慢!”
徐把头虚着声音,叫少年们停下了手中的活,用象牙小心的剃干参上的泥土。
“抬!”
又是一阵簌簌响动,‘棒槌’已然露出了半截脑袋。
“慢!”
徐把头又将象牙凑上去.......
如此往复,将近有半个时辰。
棒槌已然冒出了半个身子,白色的灵光外生出一段氤氲之气,看的徐把头目眩神迷。
到了最让人难受的根茎处了。
这需要足够耐心与细致,将‘棒槌’蔓延在土壤中的每一处根须都完整无损地抬出。
这个过程短则数个时辰,长则可能持续一两天。
兴许是少年郎们过于无聊,开始了闲谈。
“徐把头,这该多少银子。”
徐把头因为找着这道神物,欣喜还来不及,便放过了少年的无礼之过,反而答起话来。
“约莫六七千两吧,要是卖到黑市,还得高些。”
“乖乖咧,这不是一人千把来两银子,怕是太守家中也不过这么多银两吧!”
“有了钱,老子得把隔壁的张寡妇娶回家,老子早馋她那肥实的腚沟子了,恨不得死了都埋在里面!”
“出息!”
众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忽然上方没了声音,一道粗狂的喘气声传入徐把头耳中。
“成色真好!”
徐把头注意全在人参上,没有意识到声音的不对。
“要你说!”
“你要抬多久?”
“半天得有。”
“太慢了!”
话音一落,‘啵’的一声。
根茎尚在土中未曾清理出来的人参当即被拔了出来,还带起一道红色的鲜血,泼洒在徐把头的脸上。
徐把头愣在原地,看着地上空无一物的小土坑,眼睛充血,紧咬牙关。
“你们找死!!”
徐把头抄起象牙,便往木棍上的四道人影戳去!
磁!
刺耳的声音带起一道火花,晃得徐把头眼睛一闪。
“郭咤....郭咤....”
一阵咀嚼声传入徐把头的耳中,他身子当即打了个寒颤,才意识到不对。
人怎么敢吃刚出土的八匹叶老参?
敢情是.....
徐把头抬起眼皮,向上看去。
只见四个少年郎脸色惨白,身躯干瘪,脖颈处血迹斑斑,像是被放干了鲜血一般。
在其之上,是只长着黑毛的熊掌,而熊掌之上,是张极为圆大的人脸。
“妖....妖怪....”
人脸的下颌处一片鲜红,嘴里不断溅出红白相混的汁水。
它听见徐把头说话,诡异的翘起嘴角,冲他咧嘴一笑。
嘴里几块零散的血肉混着参肉落下一些儿,滴在徐把头的脸上。
“妖怪啊!”
徐把头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气力,抽着两只腿,飞跑在密林之间。
而身后的熊妖,似乎并没有如何的穷追不舍。
可徐把头是走老的江湖,直觉颇为灵验,那丧命的危机感,并没有离开他的身边。
近冬之时,天色晚的快,不过申时,便已经见不到太阳了。
昏暗的森林之中,徐把头内心的绝望汹涌而出,只待黑夜全部降临,便要将其吞噬。
“呵....呵.....呵.....”
徐把头不断抽着出气,两只脚不敢停下。
忽而,一道亮光照射进了他那浑浊的眼睛之内?
光?
“救....救....”
发出光芒的,是一座破庙,庙中隐约能看见个黑色人影。
黑色人影好似听见了徐把头微弱的呼救声,慢慢走了出来。
“哼,哪里来的妖孽,不该得命遇着贫道,我......嗯,是个人?”
徐把头拼着力睁开眼睛,看向面前的高大人影。
道士?是个道士!
有救了!
“道长救命!”
话音才落下,一道青光便已飞入林中,照亮了昏暗的森林。
听得咔嚓一声,而后又是‘砰’的一声。
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落在了徐把头面前。
“啊....”
是颗熊头。
高大人影亦或是张缘洞走上前来,踢了踢脚下熊头,扶起无力的徐把头。
“老丈莫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