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样的事情连萧玉书都未曾料到,因此他这数十步路缓缓走来,这对永远映着亮光的星眸不可避免的浮现伤心难过之色,
前面跪着的百姓里,有老人,有幼童,有少年,有姑娘,
在这其中,那些他曾经全心全力拼杀尸鬼救下来的人,
他们正跟着其他无知的人一起,按照那些修士的意思,恩将仇报的往萧玉书身上泼脏水。
放眼望去,周围那些人看着自己的眼神,有揣测,有恶意,有惊惧,有哀求,就是没有一个是半点良善之色,
萧玉书不该伤心的,也不该难过的,
可是,
我曾救过他们,
他们却说我是歪门邪道啊......
此刻万众所指的场面正值正午,烈阳高照,如此热烈明晃晃的阳光最终还是将萧玉书的眼眶烫的微红,勾出了一丝晶莹水光。
“你、你们怎么能说萧玉书是歪门邪道呢!”
面对眼前如此多的人、一直都害怕的不敢出声的桑禹同样听见了那些人对萧玉书的形容,他一脸不可置信甚至无比痛心,胆小鬼的嘴在这一刻也终于被这群白眼狼的凉薄给逼得张开,喃喃道:“他可是救过你们啊......”
救过好多次啊,好多年啊,
你们怎么能!
怎么能这样对一个豁出性命来救你们的人!
歪门邪道这个词,
就算要用来形容一个人,桑禹在这些年里至多也只是思索过旁人会不会用在实力一跃千里、性情孤僻的时望轩身上,
但他属实没想到,这样的黑锅居然扣在了萧玉书脑袋上。
“他们怎么能这样......”黄莺急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完全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会对萧玉书有如此大的恶意,
和煦抿唇道:“提到命,任何人都看不清什么是非对错,唯一值得在意的情义道德也是基于自身性命,没办法的。”
挽酝看见萧玉书就这么旁若无事的走了出来,原本还算镇定的脸色瞬间一变,他低斥道:“谁让你出来的!”
再一转头,瞥见萧玉书身后紧随其后的时望轩,他更是胸中生火,暗骂道:“你怎么这么没用!连个人都拦不住。”
而作为后者的时望轩出来的时候脸上本就阴云密布,黑沉沉的琢磨不清神色,再被挽酝一骂,他拧着的眉更紧了几分,但在这种诸多外人在场的时候,他反倒没有当众跟挽酝逆着来。
“师尊,是我自己要出来的,”面对挽酝的怒气,萧玉书只是故作轻松,镇定自若道:“我总不能一直都听他的吧。”
挽酝气急:“你怎么不该听的时候听,该听的时候反倒不听了?”
“三长老,既然贵徒自己主动出来了,那于情于理,你也不该再做阻拦了,我们不会苛待了他。“老道士见状,皱纹遍布的双眼闪烁精光,目光紧紧盯着下方不卑不亢的萧玉书,并道:“萧小友,那就请你同我等走一遭吧。”
上方一众修士对自己的虎视眈眈萧玉书都看在眼里,他们此时心里在想什么,他大概也能料到个七七八八, 左不过就是在挽酝面前把话说的很冠冕堂皇,实则等将萧玉书带离挽酝身边之后,后面等着萧玉书的,就不知道是多少痛了。
算了,
不管什么都躲不过了,
在这个世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堂堂一个英年元婴,他虽然有点不务正业,但也不至于连点皮肉之痛也忍耐不了。
“晚辈自然不会畏惧脱逃,若是前辈真能做出救命之药,无论取多少血,于晚辈而言都不算什么。”萧玉书仰头道。
老道士低哼了一声,睥睨着下方站在玄天宗山门之前、面对如此之多的修士强逼也毫无惧色、大方自然的俊美青年,
他道:“既然如此,那随我走吧。”
萧玉书在这时却忽然请道:“在走之前,可容我同我身后的师门亲长说几句话?”
有修士等不及了,嚷嚷道:“有什么可说的?又不是不让你回来了,你就不能等着回来了再说?”
然而老道士只是深深的看了萧玉书一眼,便挥手道:“你说便是。”
得了允的萧玉书这才转身,可还没转过去,就被气到头脑充血的寒允卿上去拿脑袋撞了一下胸口,撞的他一个重心不稳往后退了几步才堪堪站定。
“干嘛啊?”萧玉书纳闷道,“我都要走了,你还朝我发脾气。”
寒允卿愤声道:“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啊!你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吗?你真以为他们只是想拿你的血救人啊!你出来干什么!我们再跟他们耗一会儿,耗到他们筋疲力尽他们自然就走了,你这一出来,我们全白干了!”
说罢,他后面还有话想说,可似乎也意识到这种时候无论再埋怨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了,只能无能狂怒般的在原地狠踹三脚,然后低骂道:“娘的!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沈修竹居然还不出来帮忙......”
萧玉书揉着被他撞疼的地方,本来还有点不开心,但一瞧对方为自己着急上火的样子,顿时满心五味杂陈,只上前拍拍对方肩膀道:“没事了,我又不是不回来,遇事先着急的这个毛病你什么时候能改改?”
“三师兄,你、你不能让他们带你走......”黄莺红着眼眶,瓜子小脸上满是不甘心。
萧玉书微笑道:“别哭了,你们全当我是去别的地方玩一玩,几天后回来就好了。”
桑禹苦道:“谁家出去玩还带放血的啊,你这话一点逻辑都没有。”
萧玉书耸耸肩道:“你本来写的都没逻辑,我说点没逻辑的话又怎么了?”
胡先无可奈何的唉了一声,用只有自己跟桑禹能听见的声音叹道:“看看你写的小破书吧,歪七扭八的都变成什么样了,我这辈子还没看过这么烂的故事呢。”
桑禹抖了抖唇,欲言又止的动作间似乎藏了什么话,可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整个人都沉寂了下去,没再说话。
“师尊,”萧玉书随后看向身旁这个在玄天宗里一直都顶天立地的老父亲,还没开口就得了对方恨铁不成钢的一句:“你都没小老三听话。”
可不咋的,
我怎么能跟原装哥比呢。
虽然萧玉书并不觉得自己这一去真能将小命交代在那些人那儿,但他还是想把这些类似于临终遗言的话说出来,就当作是一种安抚吧。
因此萧玉书对挽酝道:“弟子不能一直躲在师尊身后,不能做一辈子都靠长辈开路的后生。”
挽酝一双凤眸凝着沉色,道:“你可知你这一去,少不了苦跟疼?”
萧玉书却坦然笑道:“师尊这一路走来,苦跟疼也定不少吧。”
“师尊都不怕,弟子岂有畏惧之理?”
“我不会给师尊丢脸的。”这个来历只有极少数人知晓的异界青年无比诚恳的一言让挽酝眸中恍然划过一丝熟悉,是一种永远都开朗明媚不惧一切的意气,
他像是有些胸闷般,一拂袖,转身别过头,生气似的不再看这个徒弟。
萧玉书见状心里唉了一声,随后再次转身,这一次终于轮到了时望轩。
不过此刻这个丰神俊朗的青年双眸黑沉,薄唇紧抿,面无表情的样子活像是忍着一场呼之欲出的暴戾。
“别生气了,大局为重嘛。”身后有那么多修士在催促着,萧玉书也不好再把两人来时在折云峰上争执的话再在这里重演一遍,他只能心怀无奈和惭愧道:“我还是不能让你陪着我一起,你就留在这儿吧,守着小院等我回来。”
时望轩连呼吸都是一下下的发沉,他沉声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萧玉书摇头道:“可能几天,也可能几十天吧,早晚都会回来的。”
时望轩的视线紧紧锁在面前人身上,对方风轻云淡的姿态他越看越是暴躁不已,越看胸中越是有股阴暗蜿蜒在五脏六腑中蠢蠢欲动。
你说你会回来,
可是你这话以前说了许多次。
那些曾经守着一个地方等对方来的日子,他过够了,再也不想过任何一次了。
看时望轩的表情,萧玉书知道他还在生气,但无论如何,他也没有再废话的余地了,所以只能低声道了句“抱歉,等我回来。”后,就迅速转身,逃避对方讳莫如深的眼神。
可正因如此,萧玉书仓促的躲避,成功错过了时望轩垂眸之下那道转瞬即逝的暗芒。
“一定要带萧玉书走吗?为什么不能让萧玉书留在玄天宗,若是想要血,就让他们过来取就行了。”站在天阙门阵列里的沈绾竹拽着身旁大长老的袖子,企图再争取争取。
然而大长老只是摇头以作答,沈绾竹只得咬唇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