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害怕,
害怕爸爸的严厉,害怕妈妈的不理,害怕自己若是多嘴一句不该说的就要惹来两人更加严厉的说教。
但是眼前男孩儿说出的话同样很有道理,
萧玉书想跟其他人玩,但不会说出口,所以毫无意外的遭到排斥,可若是认真说了,不知道那些孩子还会不会是那种态度。
而想吃的那个饼干,只要萧玉书说了,身旁这个陌生的男孩儿就愿意给。
有些事情可能会被拒绝,但也有些事情会被接纳,
但一直闭着嘴真的什么也得不到。
“哗啦——”
年幼的萧玉书低头撕开了包装纸,拿出了里面的饼干。
这个饼干确实很好吃,闻着就有一股萧玉书没有闻过的甜腻味道,这对小孩儿来说吸引力很大,
因此萧玉书将它小心掰成了两半,但在递给时望轩前,他眨眨眼睛道:“你想吃吗?”
“想。”时望轩回答的从容,没有半点扭捏。
两个看起来相互不认识的小男孩儿就这么分吃起了一块饼干,
奶油饼干真甜,
萧玉书一边细细回味,一边才想起来问道:“你是哪个班的?”
时望轩没答,只道:“你是哪个班的?”
萧玉书如实道:“一班的。”
时望轩又道:“干嘛一个人在这儿?”
听此,萧玉书绞起了手指头,有些委屈的低声道:“他们不想跟我玩。”
本以为接下来对方会问他为什么没人愿意带自己玩,
却没想到时望轩神情如常,风轻云淡的来了一句:“他们也不愿意跟我玩,都一样。”
这话有点奇怪,
萧玉书觉得身边这个人长得那么好看,书包上印着的图案也那么酷炫,怎么会没人跟他玩呢。
他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
而时望轩的回答却让萧玉书摸不着头脑:
“因为我很笨。”
这人说自己很笨,可萧玉书分明认为对方很聪明,
虽然不愿意承认对方比自己厉害,但也不能不说实话,
他道:“你一点都不笨,他们为什么这么说你?”
时望轩这时笑了,笑的很浅淡:“因为那时候真的很笨,什么都不知道。”
“哦......”萧玉书沉默了下,继而又伸手拍拍时望轩的肩膀,诚恳安慰道:“没关系。”
“他们也不跟我玩儿,我跟你玩儿。”这是一个孩子对另一个同病相怜的孩子能做出来的最大帮助。
时望轩问道:“你会玩什么?”
这萧玉书还真什么都不会,只得尴尬的咬起了手指头,认真思考。
然而思考来思考去,
他脑袋里只有私教老师为了引导他背单词而教的看卡片说英语,
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
趁着萧玉书思考的功夫,时望轩捡了个木棍,在地上横竖划拉了一通,划拉出来了一串方方正正的格子。
“这是什么?”萧玉书的目光被地上的图案吸引,好奇道。
时望轩丢下木棍,道:“那边有人在玩这个,看起来挺好玩的。”
“哪儿有人玩儿?”萧玉书转头朝远处的操场看了眼,前方扎堆嬉闹的小孩儿们在远远的另一边,身影小到就那么一点,连笑声都是模糊不清的,根本看不见玩了什么。
他眼神真好,
萧玉书心想。
随后萧玉书又指着地上的方格子问道:“这个怎么玩?”
时望轩直接以身示范,上去来回跳了两遍后,聪明的萧玉书立马就会了,眼睛亮亮的,也跟着玩了起来,
于是在阳光照拂不到的角落里,操场上一众孩子其乐融融的气氛外,不曾被人注意到的那个树荫下,
两个小孩子安安静静的来回蹦着玩,自有另一番默声的快乐,
只不过这个方格子一次只能一人玩,两人只能轮流着来,但也一点都不碍事,萧玉书仍旧玩的很开心,跳的额头出了些细汗,
人在玩耍运动时,无论再差的心情也会好转很多,萧玉书黯淡的脸庞渐渐扬起了笑,即便没有阳光照拂也很明媚。
“好玩吗?”时望轩歇着时问了一句。
萧玉书还沉迷自己能单腿坚持全程的成就感中,眉目愉悦道:“好玩。”
时望轩道:“好玩就记住这个,一个人的时候也能玩。”
萧玉书不解道:“为什么要一个人玩?”
蹦累了,平日就不怎么运动的他玩了没一会儿就开始腿软,
可还是硬撑着蹦到了最后,
所幸终点的时望轩扶了萧玉书一下,才没让他摔倒。
时望轩半拥半搂着他,两个瘦小的身体挨在一块儿,
萧玉书的眼睛黑亮黑亮的,干干净净,闪烁着从难过中再生的生机光芒,
时望轩看着面前小孩儿漂亮的眸色,睫毛轻轻颤了颤,随后用稚嫩的嗓音轻轻回答了萧玉书的问题:
“没有人的时候,要学着自己陪自己。”
这个年纪的萧玉书还不能听懂,但或许是扶着自己的手很安稳有劲,也或许是眼前小孩儿的眼神没来由的让他恍然觉出一种高山硬朗的安心,
“嗯。”
所以即便是没理解,他也是应了。
小孩子还未填充多少的记忆就这么入驻了一个跟枯燥知识毫无干系的东西,印象深刻,由此往后即便是不记得人了,也把这句话深深记了二十余年,
从来没忘过......
现代社会曾有个风靡一时的问题:
“先有的鸡还是先有的蛋?”
正如同此刻萧玉书心里百感交集想不明白的那样,
这个道理究竟是他先教的时望轩,还是时望轩先教的自己?
若是以前,萧玉书无比自信时望轩如今的一切都出自自己勤恳用心掰正的成果,
但现在,
目睹这一幕的萧玉书恍然若空,看着面前玩的开心雀跃的两个孩子,看着幼时自己脸上鲜少露出的会心笑容,他心里甚是迷茫,如同大雾中找不到方向的迷失者,看不到被眼前被雾遮盖住的真相,
可是光正逐渐一层层透过来,
打到萧玉书面前,
慢慢将那些被遮掩住的真相一点点揭开,
他有些不知所措,更分不清真假虚妄,
萧玉书一点也想不起来自己的过去有过这么一段,一点印象都没有,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但在看到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句的相处时,心里的熟悉感宛若拧开了水龙头,源源不断的溜出来,越流越多,越积越重,
直到那个他记了二十余年的方格子被眼前幼年时望轩完完整整的画出来,
直到脑海里一直存有的“方格子既适合一个人玩也可以两个人玩”被对方说出口,
萧玉书没法再断定这是假的了,
潜意识也告诉他,
在自己灰暗无光的过去,曾经真的有这么个人短暂出现一刻,昙花一现般陪了萧玉书星点时光。
那天体育课下课正好中午放学,
而迟钝的萧玉书在兴致勃勃的跟时望轩道别、坐上车后才恍然发觉自己还没有问对方叫什么名字。
没关系,下午回学校再去找他说话吧。
坐在后座上抱着书包的萧玉书眼底满是未褪尽的欢喜和兴奋,完全没有之前被班里学生孤立的落寞哀伤,
可能是唇角压不住的喜悦太过明显,雀跃的模样尽数落在身边坐着的、来接孩子回家去的萧凛眼中。
“今天学的怎么样?”萧凛搭着腿,目光深邃的看着身旁去时明显比来时兴致更高的小孩儿,碍于心中的疑惑问了一句。
安静许久的车里突然响起萧凛冷沉的声音,听得萧玉书一僵,随后老老实实道:“都会了。”
萧凛继续道:“都会了什么?”
萧玉书道:“老师教的都会了。”
不是老师教的也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