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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独有偶,顾廷烨启程前往扬州探望生病的外祖父时,邢泽也在宫中侍疾。

老赵头病了。

许是去岁对交趾作战圆满顺利完成,大大宣扬了大宋上国之威的原因,赵官家这个年过得是相当快乐!

朝有贤臣,安稷兴邦;国有良将,伐敌护疆,端得是一派兴盛之象,让他如何能不龙心大悦?

适逢新春佳节,这一高兴就不小心饮多了酒。

尽管邢泽千叮咛万嘱咐,连除夕夜宫宴都不肯让赵官家多喝半口,甚至还对赵官家身边伺候的宫人们也各种交待,让他们在赵官家兴起的时候劝阻着些,但依旧没能阻止赵官家自己作死。

真的是作死!

明明岁数都那么大了,还一直都身体不好,自个儿心里又不是不清楚,却还要这般放纵自己。

邢泽能怎么办呢?

他终究不姓赵,跟赵官家是君臣而非父子,即便能逾越几分,也不过是仗着权势和荣宠罢了,太过干涉乃至插手天子言行,实非幸事。

自己挑的,将就着过吧,还能离咋滴?

高龄之人本就难熬冬季,赵官家龙体欠安,又这般放纵自己,果不其然就倒下了。

于朝会上突发暴疾,手舞足蹈,口出涎水,满朝文武骇然失色。

当时是,前排的大佬们临危不乱,默契的迅速站出来控场,将赵官家护送寝宫,急传御医诊治。

原以为只是一时之疾,不承想,此后几天赵官家丝毫不见好转,反而病情愈重,甚至已经惊厥说起了胡话。

“造反啦!”

“尔等乱臣贼子……沙咯……豆沙咯!”

“朕堂堂天子……扶朕起来,朕还能杀!”

“护驾!弘毅……朕的弘毅在哪里?朕要弘毅!!!”

这已经不是一般严重了,大内迅速封禁,皇城诸门皆闭,外界不得窥伺。

朝廷内外大事有中书省、门下省、御史台、枢密院等各部门多位宰执全权负责处理,运转如常,并不因为赵官家病倒就乱套。

只是天子有疾居于禁中,朝臣不知病情如何,难免心有不安。

正在此时,大内传来旨意,召枢密副使、靖北大都督、辽国公邢泽入宫。

前来传旨的是入内内侍省副都知,入内内侍省可谓是天子紧紧跟前儿的人,负责照顾帝后的饮食寝居等事,定然知晓赵官家目前的病况。

这不,副都知刚一露面,就被心急的宰执们一拥而上围住,七嘴八舌的询问。

入内内侍省副都知面带苦笑求放过:“诸位相公,您们就别难为我了,泄露禁中之事,不合规矩,那是要掉脑袋的。”

包相公斥道:“天子有疾,吾等皆不得见,惟汝曹得入禁闼,不问尔等问谁?”

庞相公亦言:“陛下乃一国之君,江山社稷安危系于其身,如今尔等不令朝臣知天子起居,意欲何为?”

别看宰执们文人出身,可身居高位自带气势,横眉怒目之下,威压非同凡响,诸般诘问之下,副都知冒了一脑门子的汗。

幸好有韩相公出来解围:“诸位诸位,且莫为难于他,吾等并非没有办法,无需心急。”

说着,眼神就落在了邢泽身上。

都是一群人精,老头子们哪里会不知道韩章的意思,当下便纷纷把火力转向了邢泽。

庞宰相:“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韩枢密使:“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包中丞:“莫要让吾等失望。”

张使司:“加油,我们看好你哦~”

邢泽:(°ー°〃)

内侍省不能说,我就能说了?

好叭~

我确实能!

谁让咱是帝后心里最靓的崽呢?

面对众人殷殷期盼,邢泽转身就走了,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隔天,大内便有旨意传来:

“诸相公欲问天子疾势增损者,可至内东门小殿。”

由是群臣方才稍稍安心。

感谢辽国公!

这份感激,邢泽受之无愧,因为他确实在关键时候承载起了内宫和外廷的桥梁。

甫一进宫,便向皇后娘娘传达了朝臣们的担忧,并陈明利害,这才有了那道旨意。

至于为什么是皇后娘娘,自然是因为赵官家还没清醒。

虽然没清醒,但不妨碍他小蝌蚪找妈妈一样呼唤“朕的弘毅在哪里”。

这也是皇后娘娘召邢泽进来侍疾的原因。

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纯粹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谁知道竟然真的有用!

只见邢泽入了内殿,跪坐于床边,轻轻握住赵官家的手,温声道:

“陛下,弘毅在此。”

赵官家果然不抽儿了!

紧皱的眉头慢慢平展,面色也逐渐和缓,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都舒展了,令殿内众人不由称奇?

不过赵官家的手却是没松。

紧紧的反握住邢泽的手,似乎生怕下一刻不见似的,嫔妃娘娘们瞧着都有些吃醋。

死了个姓张的,又来了个姓邢的,还叫不叫人活啦?

皇后娘娘到底是皇后娘娘,她可顾不得想那个。

皇帝在,皇后就在,权势荣耀也在。

皇帝若是没了,皇后虽然能升格做太后,可到底比不上做皇后的时候。

毕竟不是亲生的呀!

若接任皇位的是个有良心的还好,虽非亲生骨肉,却也能保得几分权势。

怕就怕是个白眼狼,登上皇位就翻脸不认人,那她即便是太后,恐怕也要如履薄冰。

所以赵官家见好,皇后娘娘很是大喜过望,当即便把妖艳贱货们撵走,要留邢泽在宫中侍疾。

邢泽也是一点不犹豫。

身为宠臣,既然享受了权利,自然也要担负起责任,更何况他和赵官家之间还不是简单的君臣。

除此之外,邢泽也有别的考量。

因为他这个异数的出现,许多角色原本的人生经历都被蝴蝶效应了,他担心赵官家也因此受到影响,活不到应有的历史进程。

能在这个时候侍奉于赵官家身边,无异于近水楼台先得月。

倘若赵官家安然无恙,那是他辽国公至忠至孝感动天地换来的。

倘若赵官家熬不过去……

那就有的操作了!

反正兖王和邕王是肯定别想坐上皇位。

是日,赵官家用药后状态平稳,皇后娘娘凤心大安,熬了好几天的疲惫一下子涌了上来。

若是旁的什么人,她必然不会放心离开去休息,但是辽国公……

那可是她乖孙孙的父亲!

四舍五入就是她的乖儿子呀!

“尔等需仔细看顾陛下,敬听辽国公吩咐,哪个敢懈怠,定斩不饶!”

皇后娘娘威慑一番宫人,转头和蔼的对邢泽说道:

“弘毅,这里就交给你了,若有什么不妥,及时来报于我。”

“谨遵娘娘懿旨,娘娘连日辛苦,且安心去歇息,弘毅定不负所托!”

邢泽说到做到,寸步不离的守在床边,除了如厕,其他时候没有离开过一下。

“本公要更衣,有劳内侍带我前去。”

“国公爷客气,这边请。”

一路无言,直到无甚闲杂人等,邢泽忽然开口:

“夜深寒凉,可有酒乎?”

内侍恭敬答道:“国公爷开口,那自是有的。”

邢泽又问道:“宫廷玉液酒?”

“一百八一杯。”内侍含笑答道,随即抱拳,“靖安局情报五科大内组麾下,参见大人,请大人指示。”

“传令孙堂,殿前司、侍卫亲军诸部启动二级戒备,各处宫门加强防范,情报部严密监视汴京各官邸,尤其是兖王府和邕王府,其他各部一切照常,陛下吉人自有天相。”

“得令!”

对于能把赃物藏进皇城司的先天锦衣卫圣体来说,黑手伸进大内宫禁根本不在话下。

皇宫这地方,本就是一个各方势力掺杂的地方,表面上各个身世清白,别说查三代了,查五代都么得问题,实则暗地里都各有归属。

皇帝自是不用说,还有皇后的、嫔妃的、王爷的、臣子的……等等等等,这些人不一定有什么坏心思,可能只为了探听圣心,或者先人一步吃瓜。

信息就是资源,信息就是效率,及时得到信息,才能有效应对。

邢泽也一样。

只不过他比其他人多亿点点。

亿点点实力、亿点点便利、亿点点组织、亿点点纪律、亿点点目的、亿点点谋划……

大抵就是如此。

这样一来,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能从容应对。

譬如此刻,赵官家暴疾,大内封禁,里外沟通不便,而他却依旧可以掌握宫内宫外的局势,安心的在福宁殿侍疾。

邢泽守在床边,望着赵官家已然苍老的面庞,心里有一点点感伤。

虽然他靖北大都督府是逆贼窝子,虽然他渗透大内四处安插人手,虽然他怀有不可言说的目的……

但他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好爱卿!

至少对赵官家来说是这样。

于公,收复故土,全志宗祖,覆灭大敌,开疆拓土,扬国之威,功勋卓着。

于私,视帝如父,待后如母,彩衣娱亲,弥补亲情,承欢膝下,天伦之乐。

试问满朝文武,又有哪个能做到像他这样公私两全?

天不生我辽国公,臣道万古如长夜!

当然,臣不欺君,君亦不负臣。

赵官家对他,高官厚禄赐之,隆恩厚眷予之,推心置腹信之,抱诚守真待之,视臣如子宠之,可谓是极尽恩宠!

如此相得益彰的皇帝老板,让邢泽怎么能不盼着他好呢?

“老头儿,你要是没了,我就又成孤儿了,快点好起来吧……”

邢泽感受着苍老松弛的皮肤,轻声呢喃道。

心里思绪杂乱,毫无睡意。

而彻夜未眠的后果就是双眼猩红。

一大早就赶过来的皇后娘娘,一见到邢泽这个模样,再问过宫人,得知其一夜未眠,彻夜守候陛下,心下顿生感动!

弘毅他真的……吾哭死!

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不是自己的呢?

倘若他姓赵该有多好……

皇后娘娘感慨非常,见邢泽要拜,连忙伸手扶住。

“实不必多礼。”

邢泽摇摇头:“娘娘,礼不可废。”

皇后娘娘嗔怪道:“你这孩子,缘何如此见外?莫不是让你累了一夜,就不把我当嬢嬢了?”

嬢嬢,其实就是娘娘,皇后娘娘也唤做皇后嬢嬢,只不过“娘娘”更显得正式,“嬢嬢”更显得亲近,故而多为公主、皇子等近亲所用。

但邢泽是谁啊?

那可是皇后娘娘的乖孙孙的亲爹!

四舍五入就是皇后娘娘的乖儿砸!

叫一声“嬢嬢”有毛病吗?

很河里嘛!

邢泽带着一丢丢委屈道:“嬢嬢这是说的哪里话,陛下于弘毅有知遇之恩,弘毅能有今日,全赖陛下和嬢嬢提携关爱,说是再生父母也不为过,为父母尽孝,何敢言累?”

皇后娘娘闻言为之触动,亲自上手给邢泽正了正衣领:“你既把我和陛下当做再生父母,那就更不应该外道才是。”

邢泽赧然一笑:“权势迷眼,嬢嬢和陛下又恩宠有加,弘毅实在担心自己沉溺其中,若是乱了心性,惹出祸端,那就太辜负嬢嬢和陛下的教导和栽培了。”

“你呀……”皇后娘娘亲昵的抚了抚邢泽衣裳上的褶皱,“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和善谦逊,若是旁人处在你如今的位子上,还不知道如何嚣张跋扈,你却如履薄冰,生怕自己行差踏错,不像那些不知所谓的人,上蹿下跳的,徒惹人厌烦。”

没指名道姓,可邢泽却知道说的是谁。

邕王。

丫的才老实了没多久,得知官家暴疾,又开始蹦跶了。

倒是兖王一点动静没有。

可邢泽却不相信他什么盘算都没有。

皇后娘娘似乎想到了什么,感伤的叹了口气:“这样也好,你心性如此坚韧通明,我也就放心了,不管将来如何,总能得个善终。”

此话说的是邢泽,又何尝不是在说她自己?

看来赵官家这次突然病倒,给皇后娘娘可是担忧的不轻。

一朝天子一朝臣,邢泽多少也能感同身受一些,遂宽慰道:

“陛下圣寿无疆,嬢嬢千秋万福,必能照拂弘毅万万载。”

吉祥话嘛,皇后娘娘自然不会当真,可不妨碍她为邢泽这份孝心高兴。

“好,万万载就万万载,你个惫懒的。”

……

《宋书·邢泽传》:

“天子暴疾,泽侍上,亲尝药,乱首垢面,不解衣带连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