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重游总是能勾起人心中无数感慨。
景柳扒着自己新飞行法宝，探出身子往下看：“云师姐，这就是你们彻底扬名的地方？”
越过缝隙到达寻龙城外围时，云辞垂眸看着模样没变的城镇，只觉得这一年经历属实有些丰富了些。
“扬名说不上。”她开口感慨着，“不过我在这里，懂了许多道理。”
往前只顾着修炼，想法简单而粗暴，觉得世界非黑即白。
经历过寻龙城，人也成长许多。
幸得一二好友同行，长生路不算无聊。
“云辞真君那一场暴动，可把我们吓坏了。”习星渊半张脸藏在扇子后面，调侃道，“现在这股狠劲也不输当年。”
准确来说该是疯得要命。
季朋也回想起，问出一直好奇的事：“你怎么好好的，突然打算强行突破？”
云辞：“。”还能是什么，当时脑子听到夺舍就没法保持清醒。
她显然被自己当时天真的想法气笑了，“不知天高地厚，想要用元婴之躯去屠魔。”
“屠魔？”季朋因这个原因沉默，“不是屠魔吧，你那明明是打算同归于尽。”
镜观：“哟，剑尊首徒也有不冷静的样子呢？”
“你当我该是什么样子？”云辞反问，说起往事语气轻松至极，“小孩子总有犯错的时候，不犯错我怎么长大。”
“想不出。”镜观直白说道。
他是元婴榜第一名字发生变化才注意到云辞的，那会云辞伪装极好，名门正派该有的姿态将皮下那股叛逆遮掩住，打起架来滑头的不行，让镜观初次见面以为这是个不太好玩的切磋对象。
一块灵石换地砖，被镜观理解成剑修正常操作。
历练过后，贫穷剑修的印象转换成了可靠剑修。
原来还有冷静不下来的曾经呢？
“都过去了。”
这句话含义太多，云辞将话题揭过，“当时满城都是魔修，我们没机会发掘蹊跷之处。可失去龙威镇压的寻龙城，为什么依旧没有兽潮踪迹？”
寻龙城离沧海很近，但不管是海兽还是魔兽，都没有踏足这里。
为什么？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习星渊开口，“黑云翻墨未遮山。”1
“你是想说......这里将会有一场恶战？”季朋问道。
习星渊忽然转眸：“谁知道呢。不过，你什么时候见过没有联系，咱们这群师弟却能凑巧和我们赶来同一个地方？”
剑光穿过天幕，停在不远处。
正是得知兽潮目标后，追来的部分宗门和世家弟子。
景柳座下那金色圆盘散发出来普度众生的佛光太醒目，弟子们自然而然地先注意到这两位。
等眼睛适应后，才瞧见了几宗好久不见的首席。
陆灵佑和言曲才没有保持稳重形象的想法，惊喜地扑上来，讲起自己这半月多得来的机缘。
吵闹极了。
其余四宗看着他俩这热情模样，嗯，真该催催自家师尊收几个可爱小弟子了。
景柳捂着胸口：“我就知道怹里没我。姐姐要嫌烦，就撂开了手，何苦将妹妹晾在一边看你们姐妹情深，反显得妹妹我多余了些。”嗔怒禅今日发挥幽怨，深知师姐妹情深，现在没办法插足成功，转而攥住镜观的手臂，继续道，“世风日下，师叔，也只有我们俩天底下独一份的好了。”
镜观毫不客气抽手：“独一份？你要是还在金丹境，亲传弟子里你确实该是独一份了。”
金丹境景柳更加幽怨，假装擦泪：“师叔说话好冷情。”
“景柳！”陆灵佑打断嗔怒禅吟唱进度条，“好几天没见，这是又看了什么话本子？”
点灯看好多本虐恋情深的景柳立马精神了：“在看一些爱而不得、为爱下堂的故事，你要看吗！”
陆灵佑谢邀：“不了，我还小。”
“不小不小，这个年纪看，刚好能断情绝爱，大善！”
“......”谢谢你。
镜观冷笑着没收那些糟心的话本子，并向景柳师父告状。
陆灵佑本就半步元婴，在泰阿秘境得到传承，修为境界自然而然的冲上元婴。
毫不意外，在秘境晋级的弟子出来后也没有雷劫。
“还真是奇怪。”季朋问完自家几个师弟后，更纳闷了，“什么劫数，居然会没有雷劫。”
仲长煦低着头看玉简消息：“师弟们说，南廷山那些迁徙的灵兽，契约过程格外顺利。”因在场的人不懂御兽术，他解释道，“契约和选本命剑同样分合适不合适。失败是很正常的，可......他们全都是一次成功。”
“都说兽类最是灵敏。它们同意契约或许是因为察觉到了危险。”
他咂舌道，“灵兽都害怕，嘶，还真是场考验。”
“前人常说天命所归。”有人接话道，“有些人一出生就带着使命，不过这种天命多伴随很大的劫数，相比起来，雷劫也就不算什么。”
众人回头，认出说话的是玄天宗齐长老。
执诀行完礼，云辞这才隐晦问齐长老出现在这的原因。
齐长老只是笑，笑容神秘，答非所问道：“为了看看到底何人担得这天命。”
五宗宗主受伤这事，弟子中只有云辞几人知晓。
见齐长老没直说，云辞猜想该是和燕图一样，三宗宗主伤势都没好全就来寻龙城了。
也就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仙尊让我们来此开阵。”
齐长老点点头，将数道符箓丢出，变作浅绿色的阵法将寻龙城整个罩住。
“走吧，去瞧瞧藏在寻龙城下面的东西。”
一路走来，房屋皆是完好。
但城内百姓却不见踪影。
不知第几次看见房屋灶台里还没熄灭的柴火，云辞皱眉，觉得有些不对劲。
房屋家具摆放整齐，说明百姓避难时并不慌张。
既然如此，该有时间铲灭灶中火才对。
齐长老没解释，带着弟子们在弯弯绕绕的巷子里穿梭，最后停在一处屋门前。
是很普通的屋子。
左边门栏上划了好多条线，有高有矮，最高的大约才到云辞腰腹的位置。
痕迹有深有浅，看上去有些像小孩子每日测量身高、比着头划出来的。
“阵法只对冲来的兽潮有用，你们留在外面，有什么动静也好迅速反应。”齐长老安排着，后一句是对云辞几人说的，“跟我来。”
说完率先迈进房门，朝着正堂走去。
不想让弟子们看里面东西的意图太过明显，镜观想了想，也将景柳留在外面，说是真有兽潮来也能用佛光超度一番。
景柳虽然不服，也只得听话留下，没逞强要冲进去。
院子布着阵法。
云辞发现有点像用来隔绝外界窥探的。
再往下就复杂得算不出作用了。
“不是很好奇城中百姓去处吗？”齐长老立在堂中，捻着符箓开口，“或许你们见过这东西。”
符箓脱手而出，悬立在半空像是触碰到什么，颤抖着再也没法往前。
齐长老习以为常地迅速捻诀，灵力催动着符箓，一道结构精密的阵盘生出。
浅青色的灵力绘制出纹路，朝着四面八方延伸开，旋转时正中符箓的位置突然显现出一样东西。
云辞抬眼，看清后不由顿住。
那是块晶石，拇指大小，紫色通透，当中含着一颗颗翠色圆球。
云中城秘境有关的东西会出现在这里，云辞也不是没想过，毕竟这秘境和天上仙有关联，仙力会在下四界受限制，天上仙要出手也只能借用云中城残留的力量。
但让她吃惊的是，这块晶石被雕刻过。
眉目......竟然和云辞一模一样！
“雕像材料特殊，束抚看到时说他在你封印天魔之气的地方见过。”
齐长老问，“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晶石？”
“云中城秘境，这晶石能隔绝神识，消失的百姓......”云辞斟酌着开口，“是被困在里面了？”
“不算。”
是不算消失还是不算被困住，齐长老没多说。
只是继续捻诀催动阵法。
灵力探入晶石，紫光霎时亮起，激得人睁不开眼。
在强烈的风暴中雕像迅速膨胀冲破屋顶，碎石崩塌带出的声响结束，堂中几人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布在小院的阵法随之亮起，守在院外的公良玉忽然回首。
正在讨价还价想从他手里骗符箓的却翼见状问道：“怎么了？”
“没......”公良玉垂下眼，“就是有些不安。赶来的路上各处都被兽潮袭击过，这里......会不会有些安静过头了？”
云层不知何时往下压低了些。
雪很快将这片天地染白。
却翼将自己身上堆积的雪拂落，片刻后看着自己的手心惊疑道：“这雪，怎么融化后变红了！”
“怎么到处都是血。”
回过神的季朋后退一步，躲开从天而降的血雨，“齐长老，宗主他们呢？”
齐长老早有防备，罡气凝聚在体外，站在血雨中干干净净。
闻言不知为何笑了：“你这是在怀疑我。”语气是肯定的，“不用试探，我没有问题。如果我被夺舍，待会那场面我完全可以让弟子们见识见识，轻易就能让他们道心破碎。”
“前面有什么？”云辞紧接着问道。
“寻龙城现在还没出现兽潮，是因为一样东西的存在。”齐长老叹道，“百姓突然被救赎，他们的感激被利用、操控。最后变成了一个隐患。”
“沾血的信仰会变成斩断天梯的利剑，束抚他们现在正在试图唤醒那些百姓。”
这也是为什么只齐长老一人出现、并且没让元婴境的弟子进来的原因。
大乘境都没办法抽身的场景，元婴境弟子更不用多说。
扔出引路符，齐长老说道：“往前走吧，外面不能只靠那群小弟子守着。云辞，”他神色严肃，“有些时候，以杀止杀也是个出路。”
——如果一城百姓没法唤醒，云辞必须考虑杀掉他们的选项。
因为苍生也在等着救赎。
残忍而理智。
这也是放云辞他们进来的目的。
如果束抚几人没办法抽身，须得有人负责挥剑斩缘。
云辞执剑的手紧了紧，跟着引路符朝前迈出一步：“我会尽力。”
看着弟子们离开的背影，齐长老垂眸，手中浮现出一张玄天宗地图。
每一次光芒闪烁后，都会有一处地图黯淡下去。
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是朝着宗主束抚的住所一步步靠近。
“他们终于要忍不住了。”齐长老低声感叹，翻手将地图重新隐去。
声音被血雨染上杀意。
又在风中消散。
引路符颤巍巍的悬浮在半空。
“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季朋回头，血色将后路掩盖，再也看不清齐长老的身形，“我们也才化神......哦，你们合体境。为什么把这个任务会交给我们？”
归根到底，几个首徒再厉害也比不过大乘境的几位宗主。
习星渊目光幽幽落在被染红的地面：“也不是不能理解，因为我们年少鲁莽。”他笑，“正是只相信自己且还有能力的年纪。”
齐长老曾说前面是沾血的信仰。
元婴境弟子的信仰，是厉害前辈。
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能像前辈那样，呼风唤雨、剑撼山河。
但这样的信仰却很容易击碎，只需要让他们亲眼看到前辈陨落的场面。
至于大乘境修士，随着修为增进与对成仙道的理解，信仰此时多和苍生安危牵扯上联系。
一念之间成魔成仙。
所行之事也会率先考虑这样是否利于苍生。
只有夹在中间的那群少年，热烈而执着，爱苍生亦爱自己。
“齐长老不想用以杀止杀的理由将同伴后路堵死。”
仲长煦反应过来：“齐长老是想我们救五宗宗主？”他恍然，“难怪会把我们放进来，这里面不还有季宗主在吗！”
再怎么狠心也没办法真的对自己父亲下手啊！
季朋嘶了一声，在扬兰国感受过独善其身的道义后，如今也见识到了重情重义的道：“这时候还神神秘秘的，像在前面布了陷阱一样。”
“私心怎么能直说。”习星渊笑道，“天命未定，那些威胁因我们受伤少了几分阻碍，苍生要如何？”
“齐长老若是魔修，宗主他们重伤没法脱身的情况下，是出手的最好机会。”云辞轻声解释，“师尊他们没有来，魔修想要将我们一网打尽也得掂量掂量，看有没有抵抗半步飞升的能力。”
如果这时候出手，燕图和长宁会提前防备，再想针对他们就难了。
魔族会先想法子阻止长宁成功，才会对宗门下手。
所以哪怕最终目标是寻龙城，如今也风平浪静。
“现在......”几人已经跟着引路符到了地方，云辞缓声说完后面的话，“我们暂时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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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苏轼《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五首·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