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之威加上星辰之力,这场名为召唤实则献祭的阵法,云辞破不了。
法宝本身的灵力被提取成缕缕光线,覆在塑像身上,和那些星轨交相辉映。
恍惚间好似魂魄出窍,坠入星河。
梧桐木抖动着叶片,辉蓝色的灵力拂过两人识海。
“阿辞。”
雪中盏紧紧攥住云辞的手,见她终于能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才松口气:“这是场生死局。”
剑意浩荡,将灵气狠狠压制住。
也将云辞心中莫名的恐惧驱散:“诱惑族群献祭,这是神兽会做的事?”
一旁的仲长煦因契约兽为蛟族的缘故,受到的蛊惑只会比云辞更重。
此时脱力依着梧桐木,掏出聚灵符箓打算强行恢复。
云辞拦住,递给他枚丹药。
“神兽不会这么做,天魔之气可以。”雪中盏慢吞吞说道,“献祭是最决绝的方法,但青龙出世确实要靠这几族的力量。”
“你是说......天魔之气不愿意让青龙出世?”
“就像天柱那条陨落的神龙一样,鲛族信仰在漫长的等待中消耗殆尽,祂便没了力气抵抗。青龙也是如此,用人修的话来说,这是香火。”
香火断了,再如何厉害的神兽也发挥不出祂真正的力量。
顶天柱塌掉一面,天魔之气将是最强的那个。
“我应该如何做?”云辞问道,“我要如何做才能破这场生死局?”
雪中盏沉默半晌,叹道:“阿辞遇事总是想着自己顶在前头。”
“我没打算一个人挑重担。”
云辞执剑的手紧了紧,“试炼存在于天地间,我在这里不受天魔之气的影响,就说明苍生此时没有被击溃。”
“事在人为,他们都没放弃,我怎么能拖后腿?”
“没劝你放弃。”雪中盏指尖拂过云辞腕间的铃铛,“白虎是青龙留给你的破局路。”
从鬼市出来后没响过的铃铛被这个动作激得发出声音。
一道灰白的灵气从中飘出,落在云辞执剑的手上。
“两者同级,青龙如果真的想借此机会出世,祂就不会把白虎掠走。白虎身上的杀伐之气是关键。”
灰白的身影在云辞身边渐渐凝聚,雪中盏偏头,“凡身弑神的代价太重,阿辞,你得让阮归来。”
傀儡只能用一次,须得留在最后使用。
阮归出来后对着云辞露出抹笑:“小归,我不会有事,别担心。”
“苍生缺不得青龙,弑神的时机要找对。”时间紧迫,没那么多时间浪费,雪中盏指向祭阵西面,“新旧更替那一瞬间,正是救龙族的机会。”
阮归知晓神族弱点,要如何弑神不用雪中盏去教。
兵分两路时他将刚恢复的仲长煦拎起来:“我教你点好东西。”
仲长煦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疑问。
被疾风吹的稀碎。
雪中盏还在低声教着云辞如何破阵。
破阵与救命,体内灵力调转是否做到极致最为关键。
危险也有。
挑战神威的反噬、灵力骤然回收的冲击,都会让云辞受伤。
“阿辞为什么不问问我是如何知晓这么多的?”说到最后,雪中盏忽然问道。
“想说吗?”
“现在可以说。”
剑主要用剑,剑灵自然就得回剑身里。
雪中盏挑开云辞额前的发,虚虚拂过法印:“知前尘晓后事,此乃雪中盏的能力......抛弃一切换来的能力,划得来。”
“那你也知晓了结局会如何?”
融进长剑的雪中盏闻言轻笑道:“阿辞也说过,事在人为,结局怎样我又怎么算得到?”
云辞呆立片刻,扫过高台上仲长煦与阮归的身影,旋身朝着祭阵西面飞去。
法宝失去灵力融化成灰,兽类巨大的身躯得以显露出来。
龙族是个极为笼统的说法。
仲长煦立在高台往下看,发现能化龙的水族也在其中。
“救它们的机会只有一次。”阮归弯腰摸着白虎的头,“排列出来的阵法会随着时间侵蚀它们灵智。青龙换代,它们也会自戕。”
“那我要怎么做?”
焉嗒嗒的毛摸起来手感没那么好,阮归遗憾收手:“用御兽的方法和它们建立联系,用你的意志抵抗青龙威压。能活多少看你。”
看着台下连绵的兽族,仲长煦沉默片刻:“如果我想全救呢?”
“那就救。”阮归抬头,“化神起步的兽族,你靠蛮力没法破除神龙之威设下的桎梏。”
“这便是我要教你的好东西。
“三千成仙路出于天道,其中仁爱之道最为关键。”
“天威得用道义来抵。”阮归看着身前少年坚毅的神色,“我会帮你,但融合道义会有危险。”
修士参悟的道也可以融合变成力量。
这种说法,仲长煦还是第一回听。
他试着去理解。
可悟道并不是一言一句就能完成的,甚至根本没法总结出来。
因为修士对道义的认知并不是从一而终,会根据阅历补缺,也会随着心态改变。
这番道理也是仲长煦刚悟道、额间出现法印时领会到的。
曾以为自己要是想成功,就得像神明那样大爱世人,兴许还要舍身求仁。
仲长煦觉得自己好像还没修炼成圣人。
额间明晃晃的法印带着警告意味,仿佛不这么做就会身死道消。
辛苦当上大弟子,还没去实现心中抱负。
天骄有些不服。
却不知为何想到寻龙城挡在众人身前的女修。
谁也不知道魔尊是假扮的,元婴境弟子想要与之硬碰硬,其实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但那人还是冷静想出办法来,并且跃跃欲试,还要他也试试御兽骨。
真是疯子。
同意这个提议的自己也是疯子。
送死的局面却硬生生被一群疯子盘活了。
经历过疯狂的瞬间,让仲长煦忽然有个胆大的想法。
或许舍身求仁的道也能盘一盘。
用仁义之心去改变苍生,让苍生自救。
不仅能满足天骄流芳百世的愿望,也能满足道义的鞭策。
两全其美。
出关后仲长煦就明白了,道并不分对错。
如何解释、如何证道,只凭本心。
可现在阮归却说,道义也能成为力量。
凡身也可抵天威吗?
因为没经历过,所以仲长煦想象不到。
“求仙本就逆天而行。”突然的沉默,阮归并没有呵斥,心平气和地开口继续,“凡人可成仙,道义自然也能成为离经叛道的媒介。”
前人没做过不代表不行,是不敢去想罢了。
“和升阶一个道理。融合道义时,你遇到的只会比雷劫更危险,说不定会悄无声息陨落。所以你要不要做?”
仲长煦深吸一口气:“做,为何不做?”他声音越发坚定,“既有这逆天的机缘,我若临阵退缩,此生怕是再也没法往前迈一步。”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小归能慢慢信任身边的人了。
金色的瞳孔熠熠生辉,带着普度众生的慈悲看向少年人。
少年自信如此耀眼。
贫瘠的土地上竟也能亮起如此夺目的光。
真是没想到。
于是阮归笑了:“那么就去做吧,我会为你指路,成败由你。”
灰白色的灵气被周围的青光染透,引星轨落凡间。
衬得高台上盘坐的少年气质愈发卓越。
悟道期间的沧海桑田不过外界眨眼一瞬间。
等待仲长煦融合道义成功的同时,阮归也有他的事要做。
还没换届,青龙只剩下一星半点意识。
弑神也就没那么难。
斩断新旧之间的联系就可以。
抬手在身旁划开条裂缝,挑挑拣拣从中拿出些材料,很快就摆满高台。
清风随之荡开。
卷起袖袍,露出下面那支白色的骨骸。
阮归立在高台边缘,瞳孔中倒映有执剑人的身影,在半空如一只翱翔的鹤。
发丝轻柔拍打在脸颊上,激得他迅速转回身面对石壁的方向。
再抬头时,那张由法衣幻化出来的皮相早已消失殆尽。
骨架繁琐的银色咒印流光宛转,却被什么力量驱使着,一点点收拢成丝。
最后脱离骨架被青龙爪前的光团吸收。
一双深蓝色的龙目缓缓睁开,紧紧锁住阮归脱力跪下的身影。
“借神力不是想看你无礼的样子。”没有皮肉的骷髅做不出多余的表情,阮归的声音很冷,“霄羽,你好歹也是他养出来的鲛,化龙后连自保都不能吗?”
霄羽,那个说要去化龙、结果音信全无的鲛族。
如今确确实实化龙了,却成为青龙出世的媒介之一。
“我曾听白先生说过他有个旧识。”霄羽问道,“您便是那位阮归阮大人?”
问完她沉默片刻,能借出神力的还能有谁。
“阮大人想知道什么?”
“你要死了知道吗。”阮归恢复些力气,盘腿坐在地上,“看在他养你好多年的份上,我特意来问问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或者说你还不想死。
“那就死之前把要流的泪哭完,免得你怨气十足,为祸世间。”
“阮大人心善。”
霄羽柔声道,“没有什么不甘心的说法。能走到这一步,也算是对我能力的肯定,我并没有辜负白先生。”
神力只能让她暂时醒来。
如阮归说的那样,霄羽确实快死了。
祭阵要的是阵中人对青龙的敬仰。
可霄羽的信仰并非青龙。
“你确实没有辜负他。”阮归漠然道,“只不过这份不辜负的心,是你消亡最大的源头。若你选择臣服,天高海阔,再没有威胁。”
“这样啊......”
霄羽的声音低了下去,半阖着眼问道,“那我臣服后,还能叫霄羽吗?”
层霄翔迅羽,还是鲛族的霄羽也曾被一条龙祝福过,祈愿她能翱翔天际。
阮归撑着下巴不知想到了什么:“果然不能遇见太温柔的人。”
记事的年纪遇到太惊艳的人,总会放不下。
比如白先生。
比如云辞。
“他给你取的名字很不错,化龙后你有像名字那样飞过吗?”
“飞过。”霄羽眼里猛然浮现出抹明亮的光。
那是跃龙门成功后的喜悦与自豪,也是得偿所愿的欣慰。
在死气沉沉的眸中绽放出绚丽的花。
“阮大人,”霄羽身体动了动,“我想求您最后一件事。”
阮归顺着她的话垂眸,看见龙躯保护着的东西。
是一个小孩子,准确来说,是一只小鲛族。
“他也被选中了。”霄羽用爪子轻柔地抚在小鲛族额头上,将遮脸的头发拨开。
露出张软乎乎的脸。
眼熟。
阮归视线停顿片刻,最后认出是无垠海被云辞取过名字的小鲛族。
“辰安很乖。”霄羽想到阮归或许不太关心辰安的事,转而道,“阮大人可否救救他?他母亲曾经收留过我,可我只能再护他们半炷香的时间了。”
“你死了他便是下一届青龙,不管你护不护他,你们两人都是一生一死的局面。当任青龙没什么不好。”
青龙陨落后该是由天地再凝出一具身体。
或许是因为时间来不及,又或者是被有心人利用,才会以献祭这种残忍的方式换届。
要承担神兽力量,当然要选族中潜力最大的龙。
也多亏霄羽不愿意互相残杀,才能拖到现在。
只不过......
阮归记得,跟着一起出无垠海的好像还有个叫三娘的。
他往高台下看去,并没有看见鲛族的踪迹。
“阮大人,他和我一样不愿意。”霄羽身上的龙鳞在寸寸湮灭。
金色的血飘悬在周围,化成火焰灼烧龙躯。
“对神兽本能的恐惧其实也能被某种情感压制。”她哑声道,“辰安生出反抗的心、用肚中乾坤保护自己的族人,为的是情。”
不只是男女之情。
友情、亲情,都能让人生出强大的力量。
被选中后,辰安知晓了鲛族的处境,所以他很大胆,靠着自己体内的两种血脉,硬生生化成龙形。
龙门抵抗威压的一瞬间,将鲛族整个收入腹中保护。
这场抵抗也让他失去了与霄羽竞争的力量。
霄羽曾问过辰安会不会后悔。
“辰安说他不悔,他娘亲保护了他这么久,总该也让他有机会报答恩情。”霄羽声音里透出些笑意,“阮大人,这么乖的孩子,我怎么舍得让他就这么丧命。”
“祭品总共就你们两个。”阮归问,“一死一放,你让我去哪抓一只现成的青龙?”
霄羽沉默片刻。
“如果......我在消散之前就放弃自己的性命呢?”
她将辰安推往阮归的方向,“大人要的是身躯,我给便是。这样......鲛族是不是就能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