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飞声顿下动作,看向他。
李莲花探手上去,在台子正中拂开尘土。
“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她已经找到这里来了,秦怀正还是要去中州。”
“我若猜得不错,这开启观音坟的钥匙,就在我手里。”
他拍去手上灰尘,从腰间取出一串银铃。
那银铃无风轻晃,叮铃铃的脆响格外空灵。
几人都看向他,神色凝重。
李莲花将银铃放在台上,便见那铃铛自行滚动,仿佛活过来一般,丝丝缕缕的伸展出银线。
咔——
咔咔——
伴随着清脆的声响,铜台分裂出成无数道不规则的齿口,缓慢沉入地面。
地上展开一个路口,阶梯蔓延向下,每一阶都是青铜的。
笛飞声舒了一口气,反手将刀拍回鞘中。
齐知源的眼眸很亮,不过刚到门口,便见识了如此精妙的机关。
也不知这墓里,还有多少惊喜。
李相夷举着火把率先迈步下去,齐知源抬脚跟上,李莲花随行,笛飞声殿后。
一行人就这么顺着阶梯,一路下了观音坟。
片刻之后,步梯尽头,李相夷取下边上石台里镶嵌的银铃递还给李莲花。
随后,上方便传来阵阵轰隆声,背后方才来的那条路几经扭转,变回青铜柱升了上去。
后方的路封了,便只能往前走。
一路顺着石壁前行数十步,借着幽暗的火光,几人勉强看见前方不远处一座宫殿的轮廓。
齐知源左右看了两眼,朝李相夷伸手。
李相夷自然知道他要什么,将火把递了过去。
齐知源迈步上前,将手里的火把往上方的石铸横梁上一抛。
下一刻,火光嗖的一声亮起,一路顺着两方横梁环绕蔓延,将整座宫殿都照亮。
那是一座宽广的地宫,巍峨肃穆,长埋地底,泛着沉沉死气。
殿前立着一尊数十米的雕像,衣着朴素,肩负药匣。
看着不足知命之年,有几分江湖气,又有几分书生气。
李相夷道,“想来,这便是那菩提药王的雕像了。”
李莲花颔首,“听药王这样的称号,本以为会是年岁近百的老者,却没料想如此年轻。”
笛飞声道,“这世上许多事都与年岁无关,与天赋有关。”
他意有所指的看了李相夷一眼,李相夷正好瞥向他。
“难得听你说句好话,行。”
“等出去了,跟你好好打一架,一较高低。”
笛飞声笑了一声,对这个结果极为满意。
地底幽深,四方都有廊桥衔接连接过去,而李莲花他们面前,也有这么一座桥。
齐知源是见惯了地下富贵的,陡然瞧见这么大的地宫,也免不了满目的震撼。
“这药王陵,不愧是药王陵。”
李相夷问他,“所以我们该往哪边?”
这四条路呢,他第一次刨坟,也不知道有什么讲究。
齐知源摸出自己的地灵尺探寻片刻,指向南方那道桥。
“这边。”
他带头领路,几人沿着边上的石廊一路往前。
途经那石壁周围,发现上面描绘着壁画。
颜料已经随着岁月斑驳掉色,但隐约还是能看得出画像上的内容。
李莲花放慢脚步研究了一路,发现上面刻的,是门外的痋虫。
还有青铜祭坛上的一个阵法。
从壁画上的内容来看,正是他们在桃林所中的那个幻阵。
入阵之人会看到自己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事,若是醒不过来,便会困死在梦境中。
因为他们已经经历过一次,这才没有沉入幻境之中。
李莲花看得见,边上的笛飞声和李相夷自然也看得见。
李相夷最怕什么?
他怕李莲花消失,或者说从未出现过。
至于笛飞声,他怕李莲花死在自己面前。
自诩武道巅峰,无坚不摧的刀刃,却护不得想护之人。
李莲花思索着,若是自己入了幻境,会看见什么。
他想起来在普度寺外濒死的那一日,脑中不断散去的记忆。
若要说起恐惧,大约是那个时候了。
那时候除了痛和冷,还有无边的慌乱与恐惧。
他知道自己在将自己这一生中重要的人慢慢遗忘,但他阻止不了,也挽留不了。
他想过碧茶毒发,自己可能会疯,会傻,但从未想过会将一切都忘了。
忘记一切,比死更让他煎熬。
几人都在深思,并没有说话,空旷的四周只回荡着脚步声。
很快,一行人便停在了地灵尺所指的方位。
桥很宽,齐知源走在前面领头,另外三人并排跟上。
几人警惕平稳的,行走过半也不见什么危机,却半点不敢放松心神。
就在齐知源下一步落在石桥上的瞬间,地面传来轻微的咔嚓一声响。
下一刻,破空声阵阵,前方激射而来数不清的箭雨。
李相夷抬手挥剑抵挡,几人正待回头,却听得后方轰隆声作响,地面开始震荡。
回头一看,后方的石桥正迅速开始坍塌。
笛飞声一把扯起身边最近的齐知源,“你这尺子可真会找路!”
一边抬手挥刀抵挡那飞来的箭矢,一边迅速踩着陷落的石桥往前赶。
李相夷手中长剑旋转剑光凛凛,不断荡开箭矢,揽着李莲花脚下婆娑步诡谲如电。
烟尘四起,几人将将落地,箭矢射完,后方的桥便都塌了下去。
许久才听到地下有沉闷的轰鸣声传来,看来这桥下深渊,的确高得厉害。
好在几人都有惊无险上了地宫。
李莲花也听见了方才笛飞声那句话,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头。
“话不能这么说,兴许四座桥,只有这座最好走呢。”
“你得相信专业人士的眼光。”
笛飞声半信半疑的看了齐知源一眼,勉强算是认可了。
几人这才走向那大殿中央,绕过那尊巨大的雕像之后,新的考验又出现了。
面前两条岔路,分别延伸至左右两侧的大殿。
三人一致将目光转向齐知源,齐知源低头看手上的地灵尺。
那尺子几度旋转,最终停在了左边。
几人踏步过去,尚未走上两步,地面突然倾斜,四个人一块儿踩空掉进了底下的陷阱。
陷阱下方都是寒芒乍现的刀尖,刀剑各自插入两方石壁之中,一人拽着一个。
笛飞声额角隐忍的跳了两下,看向底下被他拽着的齐知源。
齐知源低咳两声,“墓地里机关陷阱重重,总有避无可避的时候。”
没等他回话,两方的石壁都动了,开始匀速靠拢。
这么厚的石壁要是挤过来,人都得挤成肉饼。
李莲花连忙解下腰间的飞虎爪,抬手一掷勾上石像,拽了一把,能借力。
李相夷奋力将他拉上来,两人配合默契,无需多言,李莲花反手握住剑柄,李相夷借力踩着绳索踏步而上,这才回头去拉他。
另一边的两人见状,直接照办套用,很快便爬了上去。
但少师嵌入墙体太深,李莲花现在要拔出来,实在要费些力气。
眼看两方墙壁越发近了,李相夷心下焦急。
“李莲花,别管剑了,你快上来!”
另外两人连忙上来帮忙,一起奋力将那绳子往上拽。
终于在石壁合上前把人从里头拉了出来,连带着剑一块。
李莲花踉跄两步站稳,长长舒一口气,将剑递还给李相夷。
李相夷冷着脸,没伸手去接。
“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李莲花嘴角挂着笑意,出言安抚他。
“别担心,我有数。”
说罢,又将手里的剑往他面前递了一下。
李相夷眉头紧皱,怒瞪了他一眼,这才劈手夺过剑,转身走向另一条道。
李莲花啧了一声,“气性真大。”
笛飞声看了他一眼,也是一声冷笑,“你命也挺大的。”
李莲花哭笑不得,他说有数自然是真的有数,这俩人怎么不信呢。
齐知源收好飞虎爪,朝他递过来,也是满脸不赞同的摇头。
“李楼主,今后别再如此冒险了,他们很担心你。”
李莲花微怔了一下,收好飞虎爪微微颔首。
是啊,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遇到危险会有人比他自己更担心他。
他有把握,但在别人看来,的确是胆战心惊。
只是……他实在不愿意看着少师再断一次。
另一条道,倒是没什么危险,一路过去进了殿中,都安然无恙。
李莲花快步跟上前头几人的脚步,刚进了门,就被眼前琳琅满目的珠宝晃花了眼。
里面没有火把,火光也照不到这里来,但却被这满世金银珠玉照得明如白昼。
四周的架子上放了不少瓶瓶罐罐,看样子像是摆放的药品。
几人提步进去,开始翻找。
转了两圈下来,也没寻到那菩提无树。
倒是那堆满金玉的石台上,一只古朴的木盒子引起了李莲花的注意。
他迈步上前,蹲身将那盒子捡起来。
翻开看了一眼,里面是一支香。
香底下压着一张纸,李莲花将那张纸取出来。
「此香名曰不沾尘。
燃之引魂入梦,可逢过往,可见未来。」
李莲花眉心微蹙,眸色渐深。
没等他细想,耳畔便传来稀稀疏疏的声响。
李莲花抬眼看去,另外几人已经围在了他身边。
四周不知何时爬满了树藤,不断地往几人延伸过来。
好似匍匐的毒蛇,游走蔓延,伺机而动。
下一刻,藤蔓齐发,朝着几人卷席而来。
身边守着的三人很快与树藤缠斗在一起,李相夷的剑快,笛飞声的刀利。
靠近过来的都被齐齐削断,但树藤实在太多了,四面八方的缠上来,很快就被捆了个结实。
三个人被吊在半空,四周不断有藤蔓涌上来,像是要把人缚成茧。
方才还规整的大殿一眨眼就树藤搅得乱七八糟,跟个盘丝洞似的,唯独李莲花身边是干净的,也没有一条藤蔓去攻击他。
李莲花略略一思索,就明白怎么个事儿了。
他取下头上的发簪,晃了一下睡觉的燧弇。
“起来干活。”
燧弇被他吵醒,滋滋啦啦的抖了抖翅膀。
周围的树藤很快就开始往回缩,一点点退了出去。
吊在空中的三个人也都被松开,纷纷落地。
很快满屋子的树藤就退了个干净,除了砍断在地上的,其余的枝子都没留下一根。
李相夷奇道,“这是什么?”
李莲花应他,“枯木痋。”
这种痋比较奇特,是用草木与特定的痋虫卵炼制出来的,一般用于南胤皇室守卫家宅。
他先前在南胤那本羊皮卷上看过,头一回见真家伙,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李相夷横他一眼,“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无论是这枯木痋,还是能控制枯木痋的燧弇,他都从未听闻过。
但他没有再问,也不打算多问。
李莲花就是李相夷,他很清楚,如果他不愿意说,那么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他如今已不在意李莲花到底瞒着他些什么,他只想让这人好好活着。
李莲花抬手挠了挠鼻侧,“咳,略懂一二。”
既然危险已经排除,这个大殿里暂时算是安全的。
几人找了个位置,各自分了些吃食跟水坐下休整。
李莲花咬了一口干硬的胡饼,就着水吞咽下去。
燧弇已经缩回他袖中继续睡觉去了,昏暗的环境下,它总是格外爱睡。
至于为什么没有被枯木痋惊醒,是因为这东西攻击性并不高,只会把人绑了吊起来。
边上的笛飞声好似想起什么来一般,问他。
“你刚才蹲在那儿看什么呢。”
李莲花朝着几人挨个抛过去一颗明晃晃的珠子,“夜明珠,拿着照明。”
齐知源抬手接下,免不了心口一颤。
半个拳头大的夜明珠,倘若带出去,那必然是价值不菲的。
看了一眼几人那随意的模样,突然又觉得自己俗气起来。
也是,这三位哪个都不是缺钱的主。
李相夷抬手去接珠子的时候,李莲花借着夜明珠的光,看清了他袖子上的一片暗色,不由得眉头一紧。
他伸手过去,“手给我。”
李相夷看了他一眼,吃自己的饼,丝毫不做理会。
李莲花这才想起来,这小子怕不是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呢。
只得无奈叹了一声,“好了,别生气了。”
“我答应你,以后不再做这么冒险的事情。”
自己什么德行他清楚得很,来了气性的时候呢,得顺着毛撸。
李相夷的确吃这套,余光斜他两眼,倒也真不生气了。
“当真?”
李莲花点头,“当真。”
李相夷这才把手递了过去。
李莲花解开护腕一看,眉头不由得皱紧。
里面先前包扎伤口的白色布条,已经被血浸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