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特殊,若她不是江雨翊,没被秦风掳走,不曾抓到李元栩的把柄,不知世上有易容术、假死药,没动找替身的念头,兴许她会跟母亲、姐姐一样,安然地做别人的女儿,别人的妻子,别人的母亲,别人的祖母。
而现在,她认识了救人于水火的曲弄风,洒脱自在的乌禾,巧言令色的赵茹,她们才是特殊的,选了一条普通女子难以行走的路,有普通女子没有的家世,有普通女子没有的资源,更重要的是她们有独到的眼光,可以自行选择。
一整晚她翻来覆去地想,对郑慕昔和她而言,什么是最好的结局。
报复余之恒,郑慕昔亲自做到了,以前的允诺,是她食言了,若不是她以身份相压、诱惑,郑慕昔不会甘愿做替身。
她最想摘掉的东西,却是她最大的武器。
她学到的一切,都是源于此,没有这个身份,她不可能有机会收集剑术、刀法秘籍,不可能看遍太医署的医书,连画画也是父亲找老师亲授的,容貌言行举止无一例外。
而这一切的培养和获利,都在告诉她,她也得甘愿做一枚棋子,若不愿,过往的获利通通都不作数,通通都会被收回。
她并不贪恋这些,她舍不下的是凭这身份结识的人。姐姐对她无微不至的好,李济书毫不设防的以诚相待,汐月的陪伴,赵长珏不加掩饰的喜欢,还有利用她又护她的李元栩。
若她不再是江雨翊,郑慕昔又想继续当江雨翊,她就得跟这些人切割,此生都不会见面了。她跟郑慕昔也最好不要再见了,被人识破,两人都有危险。
天光大亮,她起身,收拾一通,旁边的春琴醒了,她跟春琴说自己要出府一上午,请她帮忙掩饰,春琴擦了擦眼睛,点了点头。
她摸去自己的院子,李元栩正从里屋出来,跟一年前比,似乎瘦了,轮廓更为鲜明,她眼看李元栩出了相府进了宫门。她绕去西市,寻了一间位置略偏的客栈,换上江雨翊的行头,从客栈后门出去,一路行人极少,进宫后,她直奔东宫,东宫的守卫没有拦她。
她进了院子,问一端着托盘的婢女李元栩在哪里,婢女指了指东边的房子,她还想问更具体的,婢女低头快步走了,她昨天应该问郑慕昔的,没来得及问。
她只好硬着头皮穿过回廊,走去东边的院子,东边的院子进门就是一小池子,她沿着池子往左走,就到了一间牌匾上写着幽兰苑的地方,门紧闭着,无人看守,她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高脚柜上的一排排兰花。冷不防的,李元栩出声了,吓了她一跳。
“不是说晌午才回宫?”
循着声音她往右边看,李元栩盘腿坐在一矮案旁,案上放着笔墨纸砚,他正提笔画着什么,她上前行礼,“殿下,臣妾有一事瞒着您,犹豫了一夜,早上想通了,就赶来了。”
“何事?”李元栩放下手中的笔,抬眼看她。她撩着裙摆,坐在了一旁,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看向案上的画,一幅还没完成的兰花。
“昨夜赵长珏潜入相府,被我的婢女碰到,我担心他是否识破了我们的伪装?到今晨,他都未有动作,想来应是翻不出什么浪来,就来告知殿下一声。”
“赵长珏竟不蒙面就敢潜入相府,看来相府的守卫是摆设啊,你那婢女也是奇了,见外人闯入竟不大声唤人,只告诉你一人,”他轻笑了一声,“婢女也知你对赵长珏不同,这样想,倒也不出奇。”
她在心里咒了自己一声,不该说的,这人一天不刺她,浑身不舒坦。
“玉山寺那么大的动静,赵长珏必然得到消息,殿下所图之物,也必被他知晓,之后会发生什么也不难联想,殿下不担心计划被破坏?”
她看向李元栩,李元栩重新拿起笔,“他不过一罪臣,心有余而力不足,何惧之有?”
聊不下去了,她想怎么自然过渡到她想聊的话题上,李元栩接下来说出的话,令她心惊。
“你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来试探我会不会对赵长珏下手?”他举着笔,笑着看她。
她一下子露了怯,垂下头来,去看他的画,“殿下是何意?”
“我不喜欢被人试探,不喜欢被骗,你若无真心,也不用假意迎合,你累,我也累。”
李元栩放下笔,起了身,把她撂在那里,她心虚,也害怕,本来想问的问题,她不敢追上前去问了,她慢慢起身,垂着头朝屋外走,门突然被他关上,她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向他,她不能心虚。
“殿下,臣妾想去给您端一碗清心润肺的汤来。”
“等等,你把话说完再去。”他收了手,转身朝兰花架走去,她跟了上去。
“殿下可还记得那日呈给您看的群山图?”
李元栩“嗯”了一声,她继续说下去,“传闻是一幅藏宝图,余之恒为了此图杀了一家三十几口人,臣妾听说那图到了许州刺史张庆登的手上,辗转到了余之恒的手里,您说三皇子有没有寻到这宝藏呢?”
李元栩手抚着兰花,“那图本就是有心人借刀杀人的手段,自然就不存在宝藏。”
她听出了恨意,但比之前淡了许多,她不好再继续问下去了,免得眼前这人恼了要杀她。
“殿下可见过张庆登?”
“见过。”
“殿下认为这张庆登是为国为民的好官吗?”
李元栩转过身来,“你不累吗?你做的事我都知道,不用试探了,跟我成亲、共寝的人不是你,对吧?”
她捏紧了衣裙,面上还是笑着,“多谢殿下关心,殿下一直以来都不信臣妾,几次三番地试探臣妾,臣妾再为自己辩解也于事无补,殿下不如亲手摸一摸。”她拉了他的手,抚上她的脸。
李元栩顺着她的手,摸遍她的整张脸,他的心像被人捏了几下,他抽回手,十分不悦,背过身来。她还要演下去,即便他说了真话。
他手压在架子上,压得生痛,才勉强摆出笑脸来,既然她要演,他就继续陪下去。
“我信你。”
他的笑让她不适,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她笑着回应,“多谢殿下。”
这次被她糊弄过去了,换成郑慕昔怎么办?以后行房事,难保不会露馅,到时他会不会杀了郑慕昔?
郑慕昔留在这里,不是最好的结局,要是劝不动郑慕昔,就只能先送她离开。
郑慕昔左等右等,江雨翊就是没来,她去厨房问春琴,春琴说阿昔去集市了,她心想江雨翊大概去找李元栩了,江雨翊为什么要骗她。她垂头走进院子,进了屋,江雨翊从帘后现身。
江雨翊拉她去最里的房间,关好门,她用口型说去那边坐。江雨翊放下两面窗的帘子,移来一架竹制的屏风,便掀衣坐到了郑慕昔的身旁。
“阿昔,对不起,我骗了你,我进宫找了李元栩,想打消他的疑虑,但他嘴上说信我,必定还是怀疑我,你不能再继续做我的替身,不然被他发现性命难保。”
郑慕昔睁大了眼睛,“你不是说让我成为你吗?”
“是,可我不能害了你。”江雨翊担忧地看向她。
“过去的一年,你一直没出现,那时不担心我被他发现,被他杀了?”
江雨翊心有愧,头不自觉地低了下来,很快她抬头与郑慕昔对视,“对不起,我……我不该找你的。”
“过去的一年,他护我,担心我的安危。我把收集的证据交给他时,他先问我有没有哪里受伤。玉山寺一行,他有机会杀我,可他没动手,所以,我信他不会杀我。”
“此一时,彼一时,若日后你没了利用价值,他是不会心软的。”江雨翊一把握住了郑慕昔的手。
“阿翊,那你还让我跟不会心软的人撒娇服软?”
江雨翊无言以对,她确实说了太多自相矛盾的话。
“阿翊,你觉得我碍眼了?”郑慕昔反握住江雨翊的手,身体往前倾着,眼神中透着不安。
江雨翊不忍看她不安,“不是,我是担心你。”
“我信他不会杀江雨翊。”
江雨翊抬头笑了一声,很快板起脸来,她只能说实话,不然说不动郑慕昔。
“李元栩会易容术,我就是担心日后我违逆他,他会用听话的替身代替我,所以我才找你来,我好出去找假死药,好让我们俩都能脱身。”
郑慕昔眼神中的不安淡去,蒙上了惧色,“假死药是不是找不到?”
江雨翊点了点头,“不跟你说,就是怕希望落空。”
“那我们怎么办呢?”
“制造意外,找跟我差不多的死囚。”
“计划什么时候?”
两人商量好计划,郑慕昔便回宫了。掌管刑狱重案的大理寺,必有处决名单,要进大理寺并非易事,她得先找李公子,看他能不能弄到大理寺结构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