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转轻柔的“相见欢”,在郑慕昔的指下,有种凌厉之气,江雨翊有些明白,她为何愿意待在风弄楼。她在等人,等一个她恨的人。江雨翊合起折扇,朝郑慕昔刺去,郑慕昔抬头一惊,快速偏过身躲过她这一扇,她回过身又朝郑慕昔捅去,郑慕昔手掌撑在桌案边,从桌案上翻过去,摔在地上,她趁机跳上前将折扇抵在郑慕昔的脖子上。
“你这身手很难杀人,”她看着郑慕昔眼神一暗,又继续说下去,“就算杀了人,你也逃不出这风弄楼。”
郑慕昔眼神坚毅,“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收回折扇,撩开袍子坐在一边,“名满京城的李公子想替你赎身,你却不愿,宁可待在靠卖艺换钱财的风弄楼,可李公子府颇为富裕,要是为了财,应该同意,所以就还是为了人?”
郑慕昔的眼神未变,“我不喜欢李公子。”
“想找个喜欢的人?”她笑起来,敲了敲手中的折扇。
“是。”
她瞧郑慕昔的眼神,有些佩服起她来,还挺坚定。
“你倒说说看,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认识的佳公子很多,可以帮你。”她倒要看看郑慕昔能胡扯到什么地步。
“小姐,为何要帮我呢?”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笑了,“帮你就等于帮我。”
郑慕昔愣了一下,很快低头整理起裙裾,跪坐了起来,“小姐,不告而别是我的错,请放过我。”
“我若是不放呢?”她用折扇在地上画圈。
“那我也只能以死报恩了。”
“你威胁我?”她笑了,“你的心愿未了,当真能死得瞑目?”
郑慕昔没有接话,她头低着,露出白皙的后颈来。
她起身扶起郑慕昔,“你若死了,你那年幼的弟弟可怎么办?”
郑慕昔抬头,皱着眉,“小姐可以帮我照看我阿弟吗?”
“你若死了,你那阿弟也不用活在这世上了。”
郑慕昔挣开了她的手,“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看她怒了,眼珠一转,“帮你啊。”
“你这样,跟那些强迫我的男人有什么区别呢?”
“起码不会像他们那么下流。你阿弟我会安顿好,给他改名换姓,让他继续念书,你想杀的人,我会安排他出现,这样你满意吗?”她从袖子里拿出一根头钗,递给郑慕昔,她没接。
“不管我要杀的人是谁?”
她把钗往郑慕昔手里送,“是。”
郑慕昔接了。
“给你三天时间,你若想好了,拿着这支钗去东城张家米坊,给张老板,他就会带你来见我。”
“为什么不找李公子呢?”
“他问题太多。”
三天后,郑慕昔如她所想来了,她告知身份,郑慕昔毫不惊讶,像是早就知道了。郑慕昔交待了她的家世,讲起郑家满门被害的事,稍稍停顿了,很快接着说。她的心态,比她预想的还要好,让她意外的是杀郑家满门的人,是兵部尚书余之恒,为了一幅画,杀了郑家三十几口。
郑慕昔带来了那幅画,她瞧不出那幅画有何特别之处,既不是稀世珍品,也不是名家大作,只是一张没有落款的群山图。
郑慕昔说是祖上留下来的,那兵部尚书来家看过,硬是要,父亲不肯给。过了几天,郑家夜晚起火,大家逃出去时,有数十位蒙面人持剑等着。她跟弟弟能逃过一劫,全赖郑家一大家子挡在前面,才让她跟弟弟侥幸逃脱。她和弟弟天亮回去,看到宅子全被烧成焦炭,家里人也全在大火里,她难以相信,父亲的好友居然会下这样的狠手。
据她所知,余之恒并不是痴迷书画的人,何以为了一幅群山图,害了几十条性命。这图就算拿出去卖,也卖不出多高的价,他图的什么?为了泄愤?不满郑慕昔父亲不肯割爱?
她问郑慕昔,除了这些猜测外,有没有实际的证据证明是余之恒动的手。
郑慕昔说追杀的人里,有人让她把画交出来,她用撕毁这画做威胁,他们就不敢逼得太紧,说明他们的主人是看过这幅画的人,而看过这幅画的人不多,因为父亲不是广交友人的性格,也不是喜欢炫耀的人。能雇佣这么多杀手,又不惧害死几十条性命,必然是位高权重的人,她父亲结交的友人里,只有余之恒符合。
她也认同郑慕昔的推测,这样一件死了这么多人的案子,没有传到京城,已经说明问题了,有人压住了这个案子。余之恒是太子党,负责重大案件的大理寺卿裴尚知也是太子党,太子知不知情呢?
要刺杀兵部尚书不是一件易事,他是朝廷命臣,三品大员,身边定有高手围绕,加上他自身身手极佳,想要刺杀成功,必先得让他身边无人,自身无法出手。他若没了官职,跟普通人无异,刺杀他就不难。她要想法子抓住余之恒的把柄,再撺掇李元栩出手,李元栩肯定乐意斩下太子这一臂。
她将自己的想法如实告知郑慕昔,郑慕昔怀疑她想借机拖延。
“只杀了他,不觉得太便宜他?应该让他也尝尝失去重要东西的滋味,对于他这样的大官来说,结束掉他的政治生涯,可比杀了他要狠得多了。虽然这方法需时多,但稳妥,你也更能活命。你……真的不想以后跟你阿弟好好生活在一起?”
郑慕昔被她说服,同意按她的方法去复仇,会面结束她都没有明确说出她的忙要怎么帮,她对郑慕昔说“时候未到”,郑慕昔没有追问,似乎知道她要帮的忙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她能做到。
郑慕离的去处,她早就定好平洲,郑慕昔没有问会送他去哪个家庭,她知道接受江雨翊的帮助,必然要付出什么,她最亲的人,或者她手里的那幅画,或者两个都要。她没有收那幅画,那幅画是支撑郑慕昔走到现在的支柱,她如果拿了,跟余之恒没什么不同,而且郑慕昔交画说不定在试探她。
送走郑慕离后的第二日,她教郑慕昔易容进相府,改变着装、头发,擦上偏黄的脂粉,盖住她原本白皙的脸,再点上斑点,让她看起来像粗使的丫头。
进了相府,郑慕昔白天在厨房打杂,夜晚三更去后花园假山那里与她见面。
前三个月,她让郑慕昔记住朝堂官员姓名及基本情况,包括相府、尚书府的,再是皇宫各妃嫔皇子的。后面的日子,她教郑慕昔礼仪,了解税赋,如何经商,如何种植农作物,郑慕昔对农作物的春耕秋收比她要熟悉,郑慕昔说她亲自种过,她说以后如果有机会,要郑慕昔教她,郑慕昔答应了。
她把自己收集的剑术、刀法秘籍交给郑慕昔,让她先记下招式,以后找机会带她出去学。书画方面,她也没落下,也送了些书给郑慕昔。她也想过,将郑慕昔安排在外面更方便,学东西也更没顾虑,但她还是想让郑慕昔在这样的环境下亲身体验,这比她口述郑慕昔硬记要好得多,而且跟下人们在一块儿更能学到如何跟人周旋。
没多久,李公子来信问是不是她带走了郑慕昔,她说没有,郑慕昔不愿意,就送她去了她想去的地方。李公子不信她说的话,又来了一封,说她这样越过他,太不够意思。她只好再用一幅名家画作去堵他的嘴,他倒好,还是不死心,趁他父亲去相府议事,一道来相府,再借机偷溜进她的院子,当时她在画画。
她感觉到有人在后面,还是装不知道,动笔画着,李公子没有出声吓她,在她后面看她作画,被人看着,她觉得不自在,就放下了笔。李公子这才走到她眼前,她抬头看他,不是兴师问罪的脸,倒像是意外她这么淡定。
“你早知道我来了?”
“你们来的时候,汐月就告诉我了,你从来没有跟你父亲一起来找我父亲,你来相府,肯定冲着我的。”
李公子挥开了折扇,扇着自己,“没劲,你就不能假装很惊讶很开心嘛?”
“好,我很开心。”
“……”
见他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她只好笑着安抚他,“你一向嫌政事闷,这回肯与你父亲来,肯定受了他不少数落,从我爹书房到我这里,要躲过那么多人,也不容易,来,喝杯我泡的茶。”
她拿了一只杯子到他面前,他不再扇扇子了。
“休想拿一杯茶就打发我,你自己算算,我帮你卖画,帮你找人,又帮你写诗,你有事居然不告诉我,你有没有拿我当朋友?”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不拿你当朋友,不会托你卖画、找人的,至于写诗,我可没求你啊。”
“哎,重点是最后一句,你有事不告诉我。”
她也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我有什么事?”
“没事你让我翻遍京城给你找各式各样的女子?你不知道我现在的名声变成什么样了吗?那些个公子哥,见到我,就冲我笑,笑得那叫一个阴险,别人是阅遍名家大作的佳公子,我是看遍燕瘦环肥的浪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