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宜安在裴律同裴绾绾说话间，静静在一旁看着。
裴律很敏感，一下就发觉了她的视线。
“你在想什么？”低沉沙哑的声音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还是传到了程宜安耳中。
裴律年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小小年纪就常年上战场的缘故，他的身影瞧着就格外英挺威武，可也还是能看出少年身姿。
但他的嗓音，却暗哑沉稳得不像是少年郎。
乍听让人没法当他也是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同龄人。
这也是他寡言少语不太爱说话的原因吧，本来戴着面具就瞧着难以亲近，再加上时常用这种低沉的嗓音说话，真的会让人忽略掉他的年纪，会当他是年长的叔叔辈。
程宜安因着听了裴律的嗓音而微愣，回神后又诧异裴律这般敏锐得嘛。
隔了距离都能捕捉到其他人对他的注视。
她压根没去想会不会是裴律就算跟裴绾绾在说话，也还留意着她。
被戴着面具的裴律盯着，就算此刻他面上的面具不是那仿佛是地府阎王能收割性命，让人不寒而栗的白色面具，而是平平无奇宛如试图融入于尘世间的一张木头雕刻的面具。
换了的面具，就跟是沾染了血腥的鬼面将军，上来凡间寻找充满新鲜活气的猎物。
那压迫感不是换个面具就能消失的，程宜安双手乖巧地放在双腿上，努力去忽视被裴律盯得能让人胆寒的那层惧意。
可还没等程宜安说话，裴绾绾就率先瞪了裴律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话，你可别来唐突人小姑娘。”
裴绾绾都要扶额了，她想要给弟弟制造与程宜安相见的机会，可她不想程宜安面对裴律还要被他跟个盘问罪犯一样一上来就揪着没有感情得发问。
别家小子见到可人的小娇娘不都是热情洋溢，就算不说话，那股子热切都能从眼里冒出火来。
她的好弟弟见人确实两眼绿光，跟狼见到兔子一样，当狩猎呢，也不怕吓跑人。
都怪爹爹没有教好弟弟，他们驸马府的女眷，娘亲加上她们三姐妹，哪一个不是知书达理文人雅士，只有爹爹和弟弟是粗狂野蛮的一对野人父子。
程宜安低下了头，不然容易憋不住笑，她实在见不得人高马大的裴律被矮他一个头的长姐训话，还不允许反驳的样子，天知道裴小将军在这一刻伟岸的形象在崩塌。
“该回了。”而裴律竟然也没给自家大姐更多的时间可以让她教育他。
他这就要离开，离开时还要带走裴绾绾，甚至连萧轻轻都不放过。
“姑母也在。”
裴律对着萧轻轻说着，萧轻轻吓得连忙找理由，“我不要！我还与董家小姐约好在醉湘阁一聚，就不跟律表哥一起回府了，我先走了！”
萧轻轻赶紧撤退，开玩笑，她在外面玩得好好的，可不要跟着他们去驸马府。
裴绾绾看着小表妹溜之大吉，自己就没那么幸运，看她亲弟弟的架势，她要是不跟着他回去，势必要用绑的也要把她绑走。
臭小子就是不想她来见宜安小可爱。
“知道了，回去总行了吧。”裴绾绾很是不耐，瞪着裴律能给他瞪出两个大窟窿。
面对程宜安却又换上了另一副面孔，不舍得道：“安安啊，我下次再来找你玩。”
程宜安点头，“只要郡主有空暇，安儿随时都奉陪。”
不是她的错觉的话，她感受到了，裴律似乎不太乐意裴绾绾与她见面。
是不愿意裴绾绾与她有过多接触吗？这又是为何？
难道他讨厌她？
但程宜安也不会在谁讨厌她还是喜欢她这个问题上过多上心，只要想得通一切随缘，就不会那么难以接受。
裴律不愿意就不愿意，裴绾绾是愿意的就行，她来找她，她就真诚相待，双方都不会因为裴律的介入而去疏远对方。
毕竟跟她往来的是裴绾绾，又不是裴律这个人。
瞧着裴绾绾对她依依惜别，在裴律的冷视下上了马车，程宜安直到目送她进了马车内才收回视线。
移开目光时，却又对上了正放下车帘的裴律，他竟然也侧身看向了她。
程宜安出于礼貌，矜持得体地冲他浅淡一笑，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
也不知裴律面具下是何表情，反正什么动静也看不出来，他又不说话，连个点头示意也没有，程宜安只觉察出有被他深深注视了一眼。
意味不明。
直到裴律骑上了自己的马匹，扬鞭而去，程宜安这才不再往那边看。
“裴小将军怪怪的。”白芍将程宜安往金玉轩推，一边还不忘大着胆子数落了一句裴律的不是。
任凭哪个贴身丫鬟瞧见了有人对自家小姐不甚友善的态度，都要忍不住说道说道。
她家小姐多少冰雪可爱貌美如花啊，裴小将军戴了个面具还指不定有多能见人，咋就还瞧不起她家小姐了，急着把郡主带回去，不就是不想郡主来找她家小姐玩儿呗。
白芍自认她只评价裴律是个怪人，可没说过分难听的坏话。
也是她家小姐教导得她们有涵养。
“或许裴小将军对我有什么误会。”程宜安也不解裴律对自己的防备。
她才同他见过两回，第一次见面还什么都没有感受到，那应该是因为他们都是陌生人第一次见面该有的疏离客气。
但这第二次见面，在带走裴绾绾一事上，不可谓不明显了，他在防止裴绾绾跟她相见。
能让一个人身处戒备，大约是觉得她有哪里欠妥当的地方，让他认为她不是个能往来交心之人。
她是想不通她有何处能让裴律认定她有不是之处，幸好想不通她也不会钻死脑筋。
裴律不喜欢她就不喜欢，她也没空还要花心思研究哪里得罪过他。
她还有正事需要处置。
在金玉轩大厅跟赵掌柜谈了些事后，就让白芍推她进了金玉轩后头供她休息谈事的一处厢房。
言奕早已被请进了这里，好茶好水正招待着。
在之前言奕从程宜嘉那里将东西买走离开后，绕了一圈路后又折返了回来。
他也在远处看了一点端顺被扔臭鸡蛋狼狈逃离的笑话，等看到程宜嘉也跟着走了，这才重新回到金玉轩。
有程宜安特意交代，本就在金玉轩等着的秋雪就先招待上了他。
程宜安只要在外头如果是巡查铺子，秋雪就会跟着。
程宜安此次出府，一是为了赴裴绾绾的约，二也是带秋雪来金玉轩看看账本。
最后还有，她安排了言奕跟程宜嘉来了一次偶遇。
否则言奕为何会在那时出现在金玉轩，金玉轩的店小二又为何会供程宜嘉驱使，因为这都是她安排的。
程宜嘉一定还在以为金玉轩她能说了算，为了博得言奕好感，几万两的首饰她能直接让言奕付个几千两。
实际一切不过都是程宜安提前打好的招呼。
“言大人可欢喜我六妹妹对你的热情招待？”见到言奕那冷森森的脸，程宜安就忍不住调侃一下。
言奕被气笑，在程宜安的压迫下都会阴阳怪气了，“这还多亏了程五小姐给的机会。”
“客气客气。”程宜安也不谦虚，主打要把言奕一张好看的脸给气得扭曲。
“这样的还要来几次？”言奕咬牙问出口，在心中都莫名生出了替自己感到的委屈。
他终于体会到出卖色相原来是如此践踏尊严之事。
经历过一次他就想放弃了。
“到那情根深种之时如何？”程宜安也是够能坑言奕。
言奕这回是真的想把命还给她了。
求求了，当时你就不该救我！就让我淹死在那冰冷的海水里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