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面色一变,方才众人都披着蓑衣,遮住了样貌。
现在进屋后,蓑衣全部都脱了下来。
这才发现,与其他人的红色鸳鸯袄不同。
门口那张桌子旁,只坐了两位看起来很年轻的人。
其中一位身穿青色官衣,容貌俊美,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年老昏花,竟然看不出男女。
老者是开客栈的,这么多年,南来北往的达官显贵看的多了。
知道这位的身份,肯定不会太低。
因为明朝一般的官员,穿的都是绿色官衣。
只有京城或者州府衙门那些封疆大吏,官衣才是青绯之色。
可仔细一看,却发现这位俊美的年轻人,神色似乎有些拘谨。
而拘谨的来源,竟然是坐在他上首的另一位年轻人。
老者细细一打量,顿时两脚发软。
那年轻人身上穿的官服和周围其他人相差不大。
看上去也是红色,只是面料的质地更好一些。
但要命的是,除了颜色相同外,那官衣上还用金线绣着一些图案。
老者虽然两眼昏花,却也能隐约看出,那图案蜿蜒曲折,隐于片片祥云之中。
分明是一条条腾云驾雾的飞龙。
“我的老天爷!”
“莫非是皇亲国戚光临我这小店了?”
老者低呼一声:“这真是小老儿祖坟冒了青烟了!”
他快步来到程武身前,纳头就要行大礼。
“哎!”
“老人家不必多礼。”
程武伸手虚托,那老者便感觉有一股柔和却坚韧的力量拖住了自己。
让他无法下跪,只得直起身来。
“官人......”
老者看上去十分紧张。
“官人您想吃点什么?”
“小店地处荒野,都是些粗茶淡饭,小老儿怕入不了官人的口。”
“好在还剩下点年货,小老儿给您炒上几个拿手好菜如何?”
程武笑着摆了摆手:“我们是吃过饭才出门的。”
“不劳烦老人家了。”
“给我们上几壶热茶就行。”
“好勒,官爷们稍等!”
老者高兴地说道。
这位少年官人神色和蔼,并不像其他人那般盛气凌人。
应该是个好伺候的主。
而且只是要了些茶水,就算最后没给钱,自己也赔不了多少。
不多时,后厨传来烟火气。
而外面的雨水,也逐渐变得大了起来。
朦朦胧胧的有些看不清楚。
程武出神的看着外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屋内的锦衣卫,也没有人敢出声打扰。
一时间显得有些寂静。
“官人,茶水好了。”
老者提着一个茶壶,两个茶杯,放在了程武和谢淞所在的桌上。
壶中已经泡好了茶叶。
乡野之地,自然不是什么好茶。
但滚烫的茶水却驱散了屋内的寒气。
令谢淞忍不住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跟着老者一起出来的,还有一对年轻的夫妇。
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应该是老者的儿子和儿媳。
他们也提着茶壶,给其他的锦衣卫倒上茶水。
屋内寂寥的气氛,也随着茶水的热气,逐渐变得蒸腾起来。
“老人家,那是你的儿子和儿媳妇吧?”
程武抿了口茶水,笑着问道。
一旁的老者赶忙回道:“是的官人。”
“还有一个小孙子,怕生,不敢出来。”
说完,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慈爱。
程武笑着说道:“这么说,日子过的倒也美满。”
老者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瞒官人,眼下吃穿不愁,儿孙满堂,小老儿已经别无所求了。”
因为程武并没有什么架子。
老者渐渐地也就没有那么拘谨了。
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现在这日子,比起以前来,可算是神仙日子了。”
老者满是感慨。
程武神色一动:“哦?老人家以前是做什么的?”
老者苦笑道:“说来惭愧,小老儿祖上积攒下了一些家产,田产曾有三四百亩之多。”
“哦?”程武肃然起敬:“那算是家资颇丰了。”
“有这么多的田产,老人家又做起了客栈的生意,这日子该是越来越好了。”
老者笑容苦涩:“官人说笑了,田产早就卖给王员外了。”
“小老儿用卖祖产的钱,起了这个客栈。”
“如今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还有个糊口的营生,就已经很满足了。”
程武愣了一下,不解道:“老人家,你既然已经有了三四百亩良田,不说收成,光是租出去吃租子,恐怕都比你开个客栈挣得多,为何要卖掉田产选择开客栈呢?”
老者神色暗淡,摇头说道:“官人您说的这些,都是以前的年景了。”
“往年小老儿的祖辈们,确实可以靠着出租田产,来积累家业。”
“可奈何我们族中文运不兴,小老儿的祖父,父亲大人,包括小老儿,都曾寒窗苦读,却始终得不到一个功名。”
“没有功名在身,就免不了赋税。”
“我父亲当家时还好,每年的收成,交完赋税之后,还能剩下一些,足够全家人吃穿不愁。”
“奈何最近这十来年,苛捐杂税数不胜数,旧税未改,新税又加。”
“地里那点收成,除去给租户的,剩下的根本不够交税。”
“除非和其他富户一样,增加佃农的租子,只有那样才能勉强维持。”
“呵呵,都是乡里乡亲的,小老儿不愿意那么做。”
“租子已经收的够多了。”
“再增加租子,那些佃户也要吃不饱饭了。”
“思来想去,总觉得这日子没个头。”
“索性将所有田产,尽数卖给了我们这的王员外。”
“他是举人出身,苛捐杂税收不到他的头上。”
“那些佃户跟着他,也能少交些租子,毕竟光是地税,就能省下一大笔呢。”
谢淞在一旁听的有些失神。
他怔怔的看着老者。
“老人家,听你这么说,给那些有功名的人做佃户,都比自己有田产强?”
老者擦了擦眼角:“谁说不是呢。”
“给那些士绅们做佃农,只需要交租子就行,总好过被官府天天上门收税啊!”
“啊?”
谢淞张大了嘴巴:“那些士绅名下的田产,都是你们自愿卖的?并非是他们强取豪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