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三年的二月,冰封了一个冬季的淇水开始消冰了,献恭也终于收到了他与书颜谋划的结果——伊斜因为猜忌而杀了黄仗。
黄仗本来就是数次背弃过旧主的人,走投无路时才被迫效忠伊斜的,也是因为这个,伊斜对他也心存猜忌。宛王的告发不是扳倒他的关键,只能说是个火星子。据宛王送去的那个假公主报告说,伊斜是发现了那张加了玺的空白圣旨才发作的。
书颜方明白,自己和黄仗的书信往来以及私情实际只是引出伊斜的引子,圣旨才是关键。隐勇派出的探子也回来说伊斜的孙子雅悦也是看黄仗不爽许久了,在黄仗问罪的时候也是尽人事地泼了脏水。
“李牧重生?”
献恭高兴地踏在中庭的山林里,那里的桃花爆出了花苞,殷红的花瓣包裹着繁复,点缀在枝间。自从那次鸿门宴后献恭便撤军回中庭了,用献恭的话来说就是既然是和谈便要装出和谈的样子。
献恭折了一枝花,饶有兴味地看着,道,“我看没了这个李牧,伊斜要怎么守交趾城?”
“恭儿厉害。”书颜跑在献恭身后,道,“知道这交趾城最难弄的是黄仗,又抓住了黄仗的旧事和伊斜的多疑,才让我们不废甚么力气便站在了上风!”
“皇上好谋虑!”凛然一身同书颜一样的女装,蹦跳着紧跟献恭,道,“皇上不带刀剑敢去交趾赴宴,让那个伊斜确信我们要和谈,可是哪儿有人要和谈?!等我们的大军杀到他的城下,他便是怎么悔也来不及了!”
献恭发现了一朵初开的桃花,这花勾起了他从前在九重城的记忆,不禁采下了那花,望着眼前跑来的书颜有些恍神。
“怎么了?”书颜问道。
“没甚么。”献恭道,“只是想到了母后…”
“母后是最爱桃花的。”书颜道。
“是。”献恭道,“从前东宫的院子里是栽满桃花的。”
那些桃花现在如何了?
献恭不敢想象,椒房殿失火,天京陷落。
献恭凄凉地笑笑,凛然却奇怪道,“东宫?”
献恭道,“东宫是天京九重城太子的宫殿。”
“那是皇上的旧地。”书颜不敢大声说,便以手覆耳悄声在凛然耳边道,“皇上想家了。”
“那怎么办?”凛然一脸疑惑,“可要回去么?”
书颜微微叹口气,轻声道,“当然要回去!只是没到时候…”
“甚么时候是时候?”凛然又问道。
“这个不好说。”书颜低头道。
献恭在前头走着,忽而发现两个女孩子在说悄悄话,便把花给了振理,道,“你来给颜儿簪花。”
“那我呢?”凛然一心两用,立刻用明亮的声音插进来,献恭又有些恍神。
凛然道,“那我呢?皇上我也要学你们九州人簪花!”
书颜的发髻上点了一点红,脸若桃花,拉着凛然的手道,“都是花骨朵,怕是不好寻,我来给你寻。”
书颜说罢又回头朝着走在最后头的霍前燕道,“我也给嫂嫂寻一朵!”
修能立刻上来道,“不用妹妹来,这山上没路,妹妹小心!我来就可以了!”
书颜看修能的样子不禁暗笑,又暗暗佩服自己的眼光,有绾心皇嫂那样娴静的性子,她的表妹也定不是甚么歪心思的人。
献恭走累了,便靠在山顶的树上休息,山下可以看见密密麻麻的军队,因为自己上山的缘故,他们已经封了山。
献恭黯然失落,心想当皇帝真是不好,出个门游玩一番都得闹出这么大动静,还不如自己当年在九重城当皇孙的日子,想出宫就出宫,即便把天京闹得人仰马翻都不会出甚么事。
北疆的三月春寒,天却是亮丽的青白色,像极了九重城的天。献恭望着天上的碧云冉冉,忽而发现自己正坐的方向恰恰是天京的方向。
献恭伸出指头算算,如果自己此刻骑上一匹千里马,要几日才能到达天京?等自己到了,那里的九重城还是自己当年的那个吗?
肯定不是了。
高楼危宇,长桥复道,都是从前了。
李载垣和百越毁了那里,此刻九州多地又都在用兵,即便梁王父子奉旨坐镇如何,没钱没人,怎么重建九重城?
奇怪,自己明明不想念九重城的,那里已经没有自己挂念的人了,但是,为甚么,竟如此多愁善感?
献恭黯然神伤,那自己可以回去吗?
不行。
或者说,李献恭可以去,但大周皇帝不可以。
来易来,回难回。
阴晴轮圆缺,晨曦复斜阳。
还有一个李青凌。
探子已经查明,李青凌和李载垣有勾结,而且所有的书信表明,是李青凌诱骗了李载垣策划了造反。
被探子抄来的二人书信被献恭锁在最里面的柜子里,也只有他和书颜以及隐勇知道。
书颜的性子是眼里容不下人的,想着既然探子能轻易进去的临江王府,不如直接杀了一了百了。但这又是献恭的家事,还轮不到书颜裁夺。献恭不准书颜私刑,一来临江郡王无论是不明不白还是下旨赐罪都是一件大事,眼下时局多事,且又因他心中存了一份疑惑:为什么李青凌要这般作法?
献恭仔细看着李青凌即位郡王的回折,上面的话字字忠心,句句肺腑,实在看不出甚么端倪。
献恭还如往常一般下放秦国的折子,李青凌似乎也未发觉。
他的账,献恭要亲自算。
“恭儿!”
书颜从背后窜出,把献恭吓了一跳,但献恭很快收拾好情绪,问道,“怎么了?可别是摔了?”
“不是!”书颜捧了一大枝半开未开的桃枝,环顾四周见无人方才道,“我想问问恭儿,恭儿还剩了多少银子?”书颜数着手上的桃花,补充道,“我问的是恭儿的梯己银子,不是宫中的。”
“怎,怎么突然问起这个?”献恭微微发怔,有些尴尬地问道。
“因为我猜恭儿这些天该是使了不少银子。”书颜道,“宛王在交趾那么久,定是要用银子的。宛国那么穷,他哪儿有银子?若他有银子,也不必卖女儿了!所以宛王的银子必然是恭儿给的!还有和谈一事,恭儿确确实实地赴宴了,但伊斜老奸巨猾,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恭儿必是派人暗中买通了伊斜的手下吧?”
“颜儿怎么突然懂起这些纵横之术了?”献恭笑道,“是最近在读甚么书么?”
“是振理哥哥。”书颜浅浅一笑,道,“振理养伤期间一直在看书,他同我说的。”
“缘来这样。”献恭笑道,“我还奇怪只爱打打杀杀的颜儿怎么突然开窍了!”
书颜一笑,复而又想起正事,道,“恭儿还没回答呢!恭儿那里银子够么?恭儿上回不是还说要增发阵亡将士的恤金吗?”
献恭听罢笑道,“银子是最能邀买人心的东西。颜儿那里还有多少?”
“我还能有多少?”书颜明眸眨眨,笑道,“燕国都是我的,恭儿说我还剩多少?”
献恭一笑,哀求道,“若是颜姐姐的银子多到没处花,那便随意手指头里漏一些给恭儿吧。”
献恭摇晃着书颜的手,不小心晃落了书颜的桃花,书颜不禁叫道,“我的花!我的花!”
“颜姐姐欢喜这花,恭儿便给你采许多来!”献恭道,“我看着漫山遍野都是花苞,这半开未开的花是哪儿寻来的?”
“在另一边呢!”书颜指着一个方向的山脚道,“那里向南,日头足!花也开得早!是振理哥哥同我采来的!”
林中升起了淡淡的雾霭,献恭道,“白振理采的有甚么好的?!当今天子给颜姐姐采的,颜姐姐可要?”
“要!”书颜笑道,“我都要!恭儿若是采得好,那些阵亡将士的恤金,姐姐便替恭儿办了!”
“多谢颜姐姐!”献恭起身作揖道。
书颜心中笑笑,恭儿还是那个恭儿,纵然有了甚么阴谋阳谋,风虎云龙,但他都是那个九重城长大的恭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