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颜的脸上挂着泪痕，她方才与振理经过了炸山的地方，又哭了一场。
“好在知道了皇上最后失踪的地方了，是不是？”
振理安慰道。
书颜不言语，只是拉着振理向前走，她有些迷茫，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身后的险山层林，被炸出了一个个的地坑，到处都是碎石和血迹，还有丢弃的刀矛盔甲。书颜知道，自己来之前徐忏肯定派人收拾过这里了。
但是，眼前的战场，还是怵目惊心。
书颜失落而又着急，眼前的路已经不能骑马了，只能步行。她和振理下马，各人武装好后带着身后的燕兵继续前行，山的另一侧是一片悬崖，从崖下吹上来幽冷刺骨的寒风，下面是深渊。
“振理，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恭儿出事了，该怎么办…”书颜将目光从深渊处收回，害怕道。
“颜儿！不要瞎想！”振理将书颜搂进自己的怀中，用力地捏捏她的肩膀，安慰道。
“我又害怕那个人是你…”书颜哽咽道，“如果恭儿不同你换，那不就是你中埋伏吗？”
是啊，如果是振理中埋伏，情况可能会更糟——前线的献恭是不会随便把振理失踪的消息派人来告诉书颜的——也就是说，如果失踪的是振理，那么书颜只能在很久以后的捷报里才会知道：献恭胜利了，他拿下了淇山，但是自己丈夫却死了。
“颜儿，皇上攻淇山的消息在攻城的那天早上就泄露了…”振理道，“军中怕又出了内贼，皇上无论在哪儿都会被伊斜重兵围攻的。”
书颜暗暗点头，思绪混乱，射人先射马，献恭会被围攻本就该是意料之中的，也是该被重视的问题…不知道白佑抓住了那个细作了没有。
书颜道，“那我们快些，我怕伊斜会先找到恭儿。”
“好。”
振理慢慢放开书颜，任她在前面穿梭。
不知过了多久，前面的路开始缓降了，书颜估摸着，前面该是一个山谷。书颜侧耳，能听见山后的流水声，她很庆幸和振理一路走来都没有碰上匈人，希望献恭也是这样，没有遇上匈人，能安然无恙的。
一道白色的烟从远处的林中冉冉升起，书颜眼尖，立刻发现了，指着那烟道，“那里有烟！振理哥哥，那里有烟！”
“怕是匈人。”振理暗语，然后打手势示意身后的燕兵，大伙儿立刻明白了，纷纷搭箭上弓，等待振理发号。
众人又向前猫走了些路，小心地不发出响动，振理躲在最前面，张望着，却除了那缕烟和烟下的青枝绿蔓外没见着一个人。
振理道，“只有一处烟，像是落单的匈人，不要轻举妄动，要留活口，说不定他有皇上的行踪。”
“是。”众人听命颔首。
走近了，书颜悄声跟在振理的身后，屏气凝神。
“好生奇怪…”书颜喃喃道，振理立刻回头示意书颜安静，而后二人踮脚走近。按从前的经验来说，偷袭不需要走太近就能发现猎物的马脚，但是这次不一样…没有匈人，书颜不禁微微欠起了身子张望。
真的没有匈人！只有一堆火！
书颜的半个身子露出了草木堆，她奋力地思考着，怎么会这样呢？难道这又是个埋伏？！
“大家小心！”
书颜的话还没说出口，一声熟悉的叫唤像一道天光劈开了头顶的层层树冠。
书颜的心跳动一下，心情豁然开朗。
“颜儿！”
献恭出现在那堆火的一旁，他看见了书颜，立刻起身兴奋地叫喊，快活的声音响在了山谷中。
“恭儿！”
书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献恭在前面，就在前面！
他没有死！
不光没死，看上去还很精神！也不像是有伤的！
“恭儿！”书颜叫唤道，立刻冲了过去，和献恭紧紧拥在了一起。
书颜觉得这肯定是在做梦，昨天下午还收到了献恭失踪的消息，今天就找到了他。
书颜紧紧地抱着献恭，眼前的他身上有着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这是她熟悉的，这是真的！她真的找到献恭了！
“颜儿，你怎么来了？”二人良久才分开，献恭问道。
“恭儿！”书颜擦擦眼泪，上下检查献恭道，“我以为你出事了，便过来了！”
“我中埋伏了，又摔了悬崖，被她救了。”献恭指了指身后的凛然，道，“带回去要好好谢谢她。”
书颜发现了献恭的伤，暗暗惊讶悬崖，不悦和担心的眼神似乎要剜了献恭的心，献恭讨好一笑，将凛然推向书颜。
书颜打量着凛然，看着她的服饰和神情，蹙眉道，“你是西夏人？”
“我叫千凛然，是大宛的公主。”凛然道，她看了半天书颜和献恭的举动，猜得出这大概就是那个燕国公主了，心中不禁有了些许醋意。
“我叫李书颜，是燕国的公主。”书颜欢喜地拉着凛然的手道，“不管你是大宛还是西夏，救了大周皇上，必有重赏。”
“皇上？”凛然疑惑地转过头向献恭道，“你不是驸马吗？”
献恭悠然一笑，道，“朕怎可在外头轻易泄露身份。”
献恭正视着凛然的双眼，道，“你救的那个人是大周皇帝。你不是想留在九州吗？你此刻是九州之主的恩人，九州万里，你想在哪儿便可在哪儿。”
“真的？”凛然明眸善睐，她有点不相信，自己救得人居然是大周的皇帝。
“是。”献恭道。
“那那个白驸马是谁？”凛然问道。
振理和众人一见到献恭便赶紧跪下了，现下听见有人召唤自己，不禁抬头回道，“正是在下。”
“他是白振理。”书颜笑道，“是我丈夫，燕国的驸马。想来皇上万金，不便在外人面前露真，便借用了我丈夫的名号。”
“缘来这样。”凛然眼神溜溜地转，心中窃喜，自己现在是大周皇帝的恩人了，身后有大周撑腰，那就不怕父王和那个单于了。
献恭介绍完凛然便转头向振理道，“白振理，朕冒用了你的名号，却也替你挡了灾，咱俩两清了！”
振理欣喜地抬起头，笑道，“属下参见皇上！皇上安然无恙就好！说甚么冒用名号，属下不敢计较！”
“不计较？”献恭笑道，“那便是你欠了我人情！”
“皇上！”书颜忽而听见了耳边的声响，打断道，“这里有烟，不宜久留，还是快走吧！”
“也好。”献恭笑道。
振理和他的燕兵到底是在山里潜行斗过的，熟悉山路分支，即便在一片山中也不会迷了方向。
天色近晚的时辰，众人一路上都没遇见匈人，反而遇见了许多巡山的燕兵，献恭回来的消息也被他们迅速传到了山下的营中。
献恭一路上的心情可谓是复杂，既高兴自己的生还，却也悲伤那些因为自己而丧命受辱的将士，终究还是自己的错，那么多人白白负了性命。
但细作也是可恶，献恭暗暗蜷紧拳头，究竟是谁？又是甚么时候混进来的？虽说有派小勇子暗中调查过，可近来燕兵确有所扩充，指不定是那时候…但自己对手下并无苛待…献恭想不通，自己手上绝不会出现变节之人，怕是那细作早就是抱了通敌叛国之心来的。
可见是参军之人的家世还是得好好查查，不能随便就混入奸佞。
“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一个身影从不远处的树上跳下，行礼道，“皇上和公主在这儿便好了！徐将军让属下在这下山必经之路上候着皇上和公主！”
献恭将那人扶起，道，“出了甚么事吗？”
“是林都尉的事！”那人急急道，“这事只有公主能摆平了！”
“甚么事？”书颜冲到了那人的面前，问道，“林修能怎么了？”
“回公主，”那人道，“林都尉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流言，说公主遭了不测，林都尉立刻骑了马冲进山里来了！说要找公主，还一个人单枪匹马地找匈人！”
“他人呢？”书颜问道，“我哥哥他人呢？！”
“属下已带人绑了林都尉，可他还不罢休。”那人有些迟疑道，“只得捆严实了…就在山脚下…”
书颜抬头看了献恭一眼，献恭不说甚么，只点了点头。书颜得令，便道，“快带我们去林都尉那里！”
“是。”那人颔首。
林修能就被捆在不远处，浑身是血，既有自己的血，还有匈人的血。那是他刚进山遇见的三个匈人逃兵的，当时的修能正在气头上，不管活口不活口的问题，只知道遇见匈人就得杀，也杀红了眼，差点伤了来阻止自己的燕兵。
“林修能！”书颜唤道，“林修能！”
“颜儿！”修能隐约听见了书颜的声音，便挣扎着起身。
看管他的燕兵也听见了书颜的声音，也不敢拘着他了。
修能双手捆着，面却朝着身后的狉獉深林喊道，“颜儿！颜儿！”
“修能哥哥！”书颜从林中冲出，扑到了修能的身上，道，“怎么回事？”
“颜儿！”修能道，“修能不是在做梦吧？还是你死了？我也死了？”
“甚么死了？”书颜笑着查看修能的伤，道，“皇上都没死！”
书颜抽出腰间的匕首，将修能手上的绳子割断。
自由的修能立刻抱紧了书颜，道，“我听说他们有人发现了你的贴身衣物！我以为…我以为你也遇到不测了！”
“你听说谁的？”书颜疑惑道，“我安全得很，一路上和振理都没碰见匈人。皇上也回来了。”
这时的修能才发现书颜身后的众人，立刻向献恭行礼道，“臣林修能参见皇上！皇上长乐未央！”
“平身！”献恭道，“你从哪儿听说颜儿不测的消息的？”
“回皇上，”修能道，“有个传信的汇报给白将军的时候，我正巧在一旁听见了！所以…便来找颜儿了！”
“是吗？”献恭疑惑，林修能不聪明，但也不会撒谎。他能这样违抗军令跑上来，一定是确信了书颜遇到不测了…但是到底是谁敢这么造谣军情？营中的细作还没查出来，这会子又跑出来一个造谣的来了…
等等…造谣…
献恭脑中灵光一闪，回头与书颜四目相对，凛冽的眼神相交，如数九寒天中的冰凌一般，他二人明白了，缘来是这么回事…
林修能，他是书颜的亲哥哥，他对书颜的爱护是军中人都看在眼里的。
他，确实是最好的棋子…
“你呀！”书颜怜爱地拉起修能的手，拿水帮他洗去脸上和手上的血迹，道，“以后做事万万不可鲁莽了！”
“这次是哥哥鲁莽了…”修能低头，歉意道，“违抗军令，是修能的错…”转头又向献恭道，“修能自小在军中长大，深知军令之大，修能也知道逃不过的，还请皇上降罪。”
“你违抗军令，私入淇山，确实该罚，”献恭道，“但朕还没有想好要怎么罚…先回去吧！”
“臣遵旨。”修能颔首道。
书颜拉起修能的手，心中感叹，自己还是有个哥哥的，而这次…确实鲁莽…但是…
书颜心中暗喜，既然献恭同自己一样心如明镜，那修能或许不光没罪，还能有功，一件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