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颜躺在床上,看着周围的人匆匆忙忙地从屋子里端出一盆盆血水。
她愧疚地想转身,身上却疼痛难忍,只得别过脸。
献恭不知何时坐在了她身边。
如今的献恭越来越像一个皇帝了——除了在自己面前。
他身着明黄的盘龙常服,头戴金冠,像极了曾经的承景,不过他比承景更壮些,也更威严些。
献恭的手轻轻拂过书颜的肩,书颜仍然记得,她大婚后向献恭和白将军敬茶的情形。
书颜与振理二人一立一跪,面前的献恭和白佑亦是一坐一立。
书颜行礼后献上茶,献恭笑道,“颜儿,你虽是公主,但至此以后便是白家的媳妇,要守人家家里的规矩,不可再耍公主性子,任意妄为了!”献恭吃了一口茶后又道,“亦要尽早为白家开枝散叶,做一个妻子该做的事。”
“颜儿明白。”
“没事的。”献恭柔声道,“颜儿年轻,还有的是机会。”
书颜流下两行泪,伏在献恭的怀里轻轻哭了起来。
“眼下有件大事你该高兴了。”
“可是攻交趾?”书颜问道,“皇上,决定了吗?”
“嗯。”
武安二年六月,献恭已是登基一年有余了。
武安是献恭的年号,意喻“武安天下”。
献恭的登基大典是在燕京举行的,彼时朔方对中庭尚未死心,虽做不出私绑书颜的昏招,却也是屡屡进犯。献恭又命小勇子暗查,方牵扯出一大串为匈人暗传消息的细作;除去掉了他们,朔方如猛虎失去了利爪,被献恭设计三下两下便被困住了,白佑又与林修能带着燕军死战,方算是守住了中庭的平安。
都说那战朔方狼狈逃跑后内讧被杀,虽不知其真假,但从打探来的消息来看确实朔方已死,献恭暗暗高兴,也终于能稍稍松懈一番了。
自古一朝都城皆以“京”字命名,以彰尊位,整个九州除了天京也只有燕国的都城燕京用了“京”字。这是大周开国皇帝赐给初代燕王的,同废立之权一样,非人力所能更改,也因为这,燕国人更视自己高一等;只是不知在当朝皇帝眼里却成了患。
因着燕京位尊,献恭又不敢跑远,只得委屈一下在燕京登基了;幸而天京有梁王,立刻命儿子李昭送来了龙袍冕旒仪仗等相关器具,方使登基顺利举行。登基时书颜也在,因为修能的身份尚未下诏公开,只能让书颜以先代燕王独女的身份代行废立之权,修能跟在书颜身后,也参加了整个登基大典。
登基结束后献恭立刻便回了中庭,天京朝堂由梁王父子暂摄。所有的奏折皆先呈送天京,由梁王拣选,择其重要的军机折子转送燕京,再由严敢将军北上送达,献恭披阅后下放各地;不重要的折子,诸如奏安折,谢恩折,贺折,均由梁王代回下放。
献恭此番做法实在是因为匈人难缠燕国难弃:若是林修能能快些长大就好了。
献恭已与修能交谈了两三次,虽说他的诗书略有长进,兵法也爱看,只是他对于自己做燕王这件事尚有顾虑。献恭想到书颜曾问过自己修能会不会觊觎燕王的位子,现下看来实在不必操心,该操心的是如何让他心甘情愿地坐上燕王的位子。献恭又好气又好笑,自然也不忘对着修能发了几通火,让其每日修书习字。修能的长进书颜也是看在眼里的,这几日便让修能天天来跟前念书,有了书颜的教导,修能的进步也大了起来。
“百越那里如何了?”书颜问道,既然要北上了,那不能让南边的百越再兴祸端。
那日玄徊带着百越军从天京仓皇出逃之后便锁了阳阿占了平陵大半,平陵本是九州粮食大区,这下使得粮仓告急,不得不使用积粮;梁王奉献恭的命征讨百越,驻守摆夷的舒显舒将军也派了人来襄助。可不知是何缘故,百越经此一役军民一心,竟然有些难啃了,梁军便与此一直相持着。
另一边的西夏不知是不是得了百越不屈不饶的精神,竟也成了规模,姜王不得不率领世子李穆和双生子李琦和李璂对抗,就怕出现西夏复吞九州的惨剧。
至于蓬莱,此小国一直贼心不死,因着去年兰陵缺粮缺盐,便鼓动了兰陵乡人造反,幸而秦镇将军带兵有方,才算稍稍镇住了场面,明启冉一直在其手下做事。
“有梁王的军队驻着,”献恭道,“而且,我想百越是没有再一举攻破天京的野心了。颜儿大可放心。”
毕竟玄塔和李载垣这般的人也算是卧龙凤雏,不算常见。
“当真还没有李轩哥哥的消息么?”书颜又问道。
李轩是随王,承景登基那日的秋狝上,书颜同他一起比过骑射,因此对他印象极佳。李轩失踪,书颜是万分痛心遗憾的。
“没有。”献恭道,“平常人家现在战乱中生存已是不易,何况是养尊处优的王爷。”
书颜垂下眼帘,她不知道,为何二人的对话又开始伤感起来。
不知不觉又过了半月,便到了攻打交趾的日子了。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山川,向南迁徙的雁排成了整齐的雁阵,从远处飞来,最后消失在自己的身后。
献恭抬眼,青色山川间耸立的便是交趾城了。
匈人知道献恭迟早会攻打交趾,便早早地开始加固交趾城墙了。故而此刻的交趾,城墙已是比缘先高了好几丈——这是听缘来熟悉北燕的将士说的。
盛夏的气息在初秋的季节里变得愈发得微弱,献恭喜欢燕国的夏天,白日凉爽,夜晚清冷,却也厌恨这里的冬季,又漫长又冻人。
献恭尤其厌恨眼前,秋天要来了,秋的绚烂之后便是长绵的寒冬。
献恭深吸一气,将最后的夏息呼入自己体内——又要攻城了。
日头升起,献恭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正视面前的交趾。交趾是北上淇水的必经之路,亦是最后一座大城,只要拿下交趾,交趾身后的一众县村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攻下。但交趾早在懋帝时期便被匈人攻占了,算下来也有近一百五十年的时间了,太久了。献恭知道,这样的交趾即便被自己强攻下来,但要想坐稳它,实在是需要时间和精力的。更何况面前的交趾如今有了伊斜单于的亲自坐镇,不光加筑了城墙,更是在个城门口添建了瓮城——但伊斜的瓮城并没有全部建好,自己面前的这个,就是一个建了一半的瓮城。
献恭想知道,是匈人的夯土堆硬,还是自己手中的震天雷响。
交趾是匈人在淇水以南的最后一个据点,交趾攻城势必是一场大战,而且,要想攻下交趾,就必须先攻下交趾周边的山川。
献恭高举着自己手上的长刀,然后调转马头率军向西进入一片狉獉未辟的山中。
那是交趾西南边的一座山,因是靠着淇水,所以被唤作淇山,是必须要先攻下的山。献恭决定,先从淇山和它周围的小山川们开始攻起。
献恭等这次征山等了很久了,他和书颜是一样的性子,看着温顺,但里头却是藏了困不住的野,这是李家的血脉,一旦有了出战的契机,献恭都会亲自领军。一方面是御驾亲征鼓舞士气,另一方面则是满足自己的私心。
山的另一边,是白佑带着儿子振理一同率军佯装攻城,林修能亦带着他的弓箭手跟在他们后头掩护。
献恭这次是甩了书颜来的,虽然如今的书颜身子已经大好了,但是献恭还是不想让她来冒险。书颜也大了懂事了,乖乖地不闹了,等在中庭的营中。
越过了一个小山头,进入茂密的丛中,此刻才算是真正地进山了。
献恭不敢贸然前进了,而是让熟悉山林的人在前头开路,自己同剩余的人跟在后头。
这山很大,五百人的军队分散开来,迅速湮没在了苍绿之中。献恭劈断面前的横枝下马潜行,身后的众人亦跟着下马。
“皇上小心!”赵万戈不安地跟着献恭,时刻关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