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恭站在边庭关的烽火台上,背后是一个许久没点燃的烽火堆,里面存了黑糊糊的灰烬。
“王爷。”
书颜递上一本折子,道,“燕京来的。”
献恭打开那折子,是天京送来的稷麦的折子。
“说了甚么?”书颜关心地问道。
“绾心皇嫂送来了稷麦。”献恭淡淡道,然后屏退了左右,此刻的他想同书颜说说话。
“真奇怪。”书颜接过那折子看起来,道,“现在没到深秋,难道就有哪儿的稷麦收获了吗?”
“怕不是今年的…”献恭道。
书颜低下头去失落道,“从前燕国得的粮食都是最好的。”忽而又觉得这话题扫兴,便扯开话题道,“听说临江王那儿的稷麦是最好的。”
“是。”献恭道,“临江王的秦国国内有八水,就是八条江河,可以灌溉秦国的每一块农田。秦国又地北偏寒,那里的稷麦深受高寒雨露之恩,所以长得最好。”
书颜长叹一声,又觉得稷麦这个话题一点都不好,便再不说话了,只趴在城墙上看着低垂的云。
这里是边庭关,书颜同献恭两天前就到达这里了,因为献恭前几日收到线报,朔方单于离了中庭。
这是一个好机会,本来定于在秋风的中庭之战也提前到了现在。
献恭和书颜率了十五万燕军于前日来到边庭关,另有一小部分人由白佑带领到达牵黄关,欲行险道进入中庭山,以便偷袭中庭城。
书颜低着头,但献恭不一样,他的目光更远。
他远眺中庭山,那山在低云中飘飘摇摇,若隐若现。
那山离边庭关有一段距离,献恭暗想当年的书颜真厉害,居然带着林修能跑出这么远,也暗自庆幸他们能平安回来。
献恭暗暗瞥一眼书颜,书颜见了道,“怎么了?”
“颜儿还在担心白振理吗?”
“自然是担心的。”书颜沉吟道。
这次白振理跟着白佑和他的精锐部队去偷袭中庭山了,这个决定既是白佑求的,亦是振理要的。
献恭淡然一笑,道,“他不会有事的。他武艺精进,已经同我不相上下了。”复而又立刻加上一句,“却打不过颜儿。”
书颜笑道,“恭儿不必哄我。”
“等攻下中庭,你二人便成婚吧!”献恭期望道,“我来主婚。”
“此话当真?!”书颜收起低垂的脸,惊喜道,毕竟之前的献恭还说他二人急不得。
“已经许久没有甚么喜事了…”献恭道,“我想开心一下。”
“好。”书颜笑道,“既然恭儿想开心一下,我便与振理哥哥成婚…冲一下喜。”
“好。”献恭笑道,“若是成婚,那便要去燕京了。我这个燕王,还没去过燕京呢!”
细风拂云,碧草柔仪。
“去了燕京,”献恭喃喃道,“我才算是名正言顺的燕王了。”
“恭儿就是燕王。”书颜转身向献恭正言道,“恭儿是父王的义子,是愍帝的儿子,又有我这个姐姐在,何来的名不正言不顺?!”
献恭噗嗤一笑道,“我不过瞎说一句,颜儿不必这般急。”
“王爷!”
此刻的赵万戈突然跑上烽火台,打破二人之间的平静,叫道,“那个掉队的孩子回来了!”
“真的吗?”献恭和书颜一同叫道,“回来了?”
“是!”赵万戈颔首道,“他说要即刻见王爷,说见着匈人了!就在来的路上!”
“快把他叫上来!”献恭立刻道。
赵万戈颔首咚咚咚地跑下去,又咚咚咚地跑上来一个小身影。那身影见着了献恭和书颜,立刻跪拜道,“摘星参见王爷,公主!”
“不必多礼。”献恭道,“听说你遇见了匈人?!”
“是!”摘星道,“摘星不会骑马,一不小心掉队了,就在那日的晚上,遇见了一对匈人的人马。”
“你说晚上?”献恭问道,“晚上无星无月的,你怎么看得清,又怎确信是匈人?!”
“回王爷,”摘星颔首道,“当时既是晚上,燕军巡逻,必会点有火把,那些人却是鬼鬼祟祟的,没有明火,所以摘星怀疑,更不敢轻易叫唤相认。后来他们经过当时摘星的藏身之处,摘星听见了他们的交谈,确是匈人的语言。摘星从小在中庭山下长大,曾同匈人小孩一同玩过,摘星虽不懂匈人语言,却也是认得出的。”
献恭听罢暗暗点头,有理有据,这孩子年幼,心思却在这些日子里长了不少。
献恭道,“那你可有留意他们的动向吗?”
“留意了。”摘星高兴道,“一共有十来人,都骑着马,向着白虎毕宿的方向去了。”
“这些匈人…”书颜暗暗思忖道,“怕不是翻越了天险进来的?!”
“只能是天险。”献恭道,“各个关口是不能的,只能是天险了。中庭险道都让这两个孩子和一个老妇人翻过了,几个匈人骑兵怕甚么?”
摘星暗暗颔首,自己能翻过中庭山,那么那几个正值壮年的匈人只要带着足够的干粮,也肯定能翻得过。
“累了吧?”献恭突然对摘星道,“跑了一晚上吧?”
“是…”摘星道,“是摘星的不好,掉队了…”
“不要紧…”献恭道,“你回去休息吧,大家都在担心你。”
“是!”摘星揉揉一夜没合的眼,颔首道,“谢王爷!”
“你下去时把赵万戈叫上来。”献恭道。
“是。”摘星颔首,又向献恭和书颜行了一个礼后方退下了。
不一会儿赵万戈就上来了。
“王爷,有何吩咐?”赵万戈颔首问道。
“方才摘星汇报,关里头进了匈人。”献恭道,“这本不是甚么大事,本来这里也是既有匈人,亦有九州人的。只是…如今正是战事频发之际,还是不能大意。”
“王爷的意思是…”
“加强关内巡逻防守,把他们找出来。”献恭道,“告诉关中百姓,若是遇见持有武器,有战马的匈人,不要硬拼,但要上报。另外,拨两万人来,专管边庭一带的田。”
风吹过书颜的青丝,献恭又道,“秋来了,青稞要熟了,边庭百姓一年的辛苦不能百废…”
“是!”赵万戈颔首道,“小的明白!”
“退下吧。”献恭道。
“是!”
——
这是一座狉獉未辟的山。
振理小心地随着众人,侧着身子在野藤盛草中穿梭。自己的父亲跑在最前面,身边是熟悉中庭山的凉州人。他们没有马,这条险道走不过马。他们一共才五十人,背着最锋利的长刀和长枪,带着弓箭潜行在山中。
这是中庭山。
一座传说暗藏匈人和磨牙猛兽的山,山中多水,故而草木丛杂,也多有蛇蚁,振理已经遇见两次那蛇了,但不久就被燕兵给砍死了。
振理趔趄了一下,他的鞋子早就破了,但他还是坚持着跟着众人。
这一路因为要蔽着匈人,直到进入山中腹地偷袭匈人,故而他们走的都是险道。他不想掉队,更不想因此让父亲轻看自己。他知道这次的行军是父亲要他来的,但如果没有父亲,振理想,自己也会奏请王爷的。因为这次的行动,振理想做好它,立一个军功,用这个军功风风光光地迎娶书颜。
振理想着,全然忘了脚上的破鞋血污,只觉得心里是高兴的。头上的苍穹被枝叶遮蔽,看不见天,但在遥远的远处,一方碧色的天空出现在振理面前。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走到这方碧天之下。
他们站在一座峰顶,隐藏在蔽日树荫之下,远眺中庭。
振理可以看见中庭城外碧绿碧绿的青稞田,一座小小的城池,和城外的营帐。振理粗略数了一下,感觉没有多少人,那消息是正确的,朔方确实离了中庭,这是一个夺取中庭的好时机。
此时将军白佑下令,就地整休。
振理长长地舒一口气,头上是蓝蓝的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