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这话让人费解。”
承景还未回话,一声婉转的莺啼便出现在二人之间。
映雪一身雪纺纱裙施施然出现在殿中,她忍着身上的伤痛,走到绾心同承景之间。
“你怎么来了?!”
绾心冷言道,镇海王战死,李载垣造反,她心情本是不好,如今看见映雪,心情更是如同沉云暗川。
“臣妾听说出大事了,”映雪面向承景作揖,婉转道,“不便躺着,便出来了。”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绾心言简意赅道。
“我有没有份说话,是皇上说了算的,不是姐姐说了算的。”
映雪方才在殿外已然听到了众人的谈话,便觉底气多了三分,毫不示弱道,“姐姐做错事,我为皇上排忧解思,有甚么不对吗?更何况,人家要的,是废后。”
映雪说罢望向了承景,殿中突然鸦雀无声。
“绾心,你做得太过了…”
良久,承景的嘴中迸出一句。
伫立长久的城墙开始崩塌,绾心近年所受的委屈和深藏的怨恨开始显露。
绾心怔住了,自己还在愁着蓬莱的战事,镇海王的战死让她开始忧心启冉,如今李载垣造反,她更担心父亲,而承景一点也不体谅自己,反而顺着映雪落井下石。
绾心泪目道,“皇上不爱临朝,臣妾便受母后所托替皇上理政,臣妾手上无人可用,而臣妾母家深受太后照拂,启用母家之人也是无可厚非…”
绾心在殿中跪下,道,“臣妾到底何错之有?”
“草芥微身,悍妒妃嫔,华而不实,戕害皇嗣,宠幸亲臣,僭越训政。”
映雪拿过承景手上的密报,将上面李载垣所列的所谓罪状一条条念了出来,每念一条,映雪的神采便加了一分。
映雪道,“条条都是姐姐的罪!皇上,如此看来这个越世子竟是好人,是来替我们的孩子报仇来的!”
承景不说话,只呆呆的——他还没有接受李载垣造反的事。
李载垣怎么会造反呢?他是自己的王叔啊!他来参见自己的登基大典,给自己辛苦寻墨换画,怎么会造反呢?
他又怎么会杀了自己父亲呢?
承景不愿相信,他宁愿相信是宋孝城和九江郡监军联合谎报的。
对!定是他们谎报的!
但绾心已经让他们回去了…
要不要再叫他们回来细问?
绾心见承景不言语,便反驳道,“皇上!这六条罪状皆是冲着臣妾来的!臣妾出身差是不假,但臣妾是皇上您亲选的皇后,也是从九重城正门抬进来的,李载垣用这条来立臣妾的罪,这不是打皇上您的脸吗?!”
“悍妒妃嫔,戕害皇嗣,这两条真相究竟如何,”绾心又道,转过头去直指映雪道,“江淑媛心里头最清楚!”
映雪被这一指吓得不轻,立刻道,“姐姐胡说甚么呢?!难道妹妹落胎一事是假的吗?!妹妹再怎样,都不敢拿自己的孩子玩笑的!”
“哼!”绾心听罢冷笑,继而又向承景道,“皇上,华而不实这条臣妾认了…臣妾失德,求不来孩子,不能为皇家开枝散叶。但皇上真的以为废了臣妾,李载垣就会退兵吗?!李载垣要的不是废后,更不是清君侧!”
“那姐姐倒是说说他要的是甚么?”映雪道。
“我看他是要换乾坤!”
绾心一针见血道,“皇上想想,”她拉着承景的衣摆,“自古造反作乱,哪儿有退兵的理呀?!”
“我看不尽然。”映雪却悠悠道,“李载垣忠心,想着姐姐害了臣妾的孩子,致使皇上到现在还是无一子半女,他是来报仇来了。”
映雪长吸一口气,道,“而姐姐更是仗着太后临终托付江山,专擅朝政不放,将自个儿家人派布九州。皇上,如果不按李载垣说的那样废后,恐怕江山不日也要姓明了。李载垣就是当年的玄宗,他要的,分明是在明家的手下保住李氏江山!”
“江映雪!”绾心听罢愤而起身道,“你休在皇上面前妖言惑主!皇上!臣妾扪心自问,没有做出半点有愧于李氏江山的事!皇上!客卿何负于秦?臣妾何负于大周?!”
“朕不知道…”承景喃喃道,“我不知道…”
“皇上!”
映雪见承景此刻尚不在魂,便抓紧机会上前道,“李载垣造反一事根由在于姐姐,皇上若不先处理了姐姐,怕不日就要打到天京了,难道皇上想要守着姐姐然后兵败宫倾吗?”
“皇上糊涂!”绾心叫道,“当务之急并非处理本宫,论断功过,而是传信调兵回京!”
“姐姐!”映雪又道,“姐姐虽然手握重权,但皇上的品性还不容姐姐来决断!”
“你!”绾心被映雪气得说不出话来。
承景听了映雪的话方回神,道,“来人,将…”
承景低头看了看密报上的废明后三字,然后道,“将皇后先押回椒房殿,不许外出走动。”
城墙已毁,瞬间土崩瓦解,承景下令要将自己押回椒房殿,他信了映雪,信了李载垣造反只是为了废后,只是为了将江山改回李氏。
绾心脸上挂着泪痕,自己是皇后!是他亲选的皇后!他为何要这样?!
承景语毕,上来几个侍卫,欲拿下绾心,但绾心却掏出一块玉佩,严厉道,“我看谁敢?!”
“这东西怎么在你这里?!”承景惊讶道。
那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九重城禁卫军虎符。天京的禁卫军一直都是由皇帝亲自管辖的,但在皇帝不方便的时候,谁持有禁卫军虎符,谁就有能力替皇上管辖。
“母后远虑,”绾心冷笑,望向映雪,意味深长道,“生怕后宫复现胡氏之祸,又自觉大限之期,临终前几日特将京城禁卫军牙璋给了臣妾。”
“给朕!”承景伸手瞠目道。
“皇上!”绾心委屈,语气却不减威严。
“给朕!”承景又说了一遍。
“皇上!”绾心又重重跪下,双手捧着已经温润的白玉虎符,没了方才硬撑的威严和傲气,恳求道,“你我到底夫妻一场,臣妾不求宣帝故剑之情,但到底求着您能匀我三分颜面!”
“给朕!”承景不理绾心的求饶,第三次下令,阳光流转,此刻的绾心已见不到承景的表情了。
绾心心如死灰,那玉是自己最后一张底牌,没了这个,自己不过是空有躯壳的皇后罢了。
绾心将玉递在承景的手上,侍卫在映雪的暗示下上前欲捉住绾心。绾心挣脱侍卫的束缚,淡淡道,“本宫自己走。”
走了几步忽而回头,斜阳照在绾心的泪痕上,绾心回头道,“皇上,臣妾回椒房殿了。但臣妾求您能想一想,当年在明湖的九琼台上,您将如意放在臣妾手中时的心境。”
绾心转过头,望向交泰殿下被夕阳照得金黄的九重城,道,“臣妾自认为今生没有嫁错人,那么,您有娶错吗?”
您有娶错吗?
有娶错吗?
承景不知道。
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