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月君通知何平给秦甜签劳务合同,薪酬特意嘱咐何平多给两百。
秦甜看到劳务合同上写的薪酬,眨了眨眼睛,才签上自己的名字。
何平也没有特意提为什么要多给她两百,只说:“好好工作,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找我。”
秦甜在陈月君家里工作时。只要是陈月君没交代的地方和东西,她绝对不去不碰。家里的书房,陈月君虽然说过,她需要的时候可以用,但秦甜一次都没进去。
有时候,秦甜给两个孩子做她老家的小吃,多用了油,她也会给陈月君另外留言说明解释。
陈月君喜欢秦甜的边界感,这种边界感她只在章立身上感受过。
陈月君和秦甜在相处中,渐渐生出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这种默契与她和何平之间的默契不同,是不同音符在同一音区,弹出和谐音律的默契。
有了秦甜的帮忙,陈月君终于可以从家务事中解脱出来,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
…………
聂良平公司的广告服务招标会在月底。陈月君带着团队赶标书。说是带,准确的说应该是陪。因为陈月君自己的专业不在广告这个领域,她提供不了专业的判断。她干脆将专业判断权交给团队的负责人,她只负责商务部分和部门的对接,类似AE。可因为她是老板,而且,聂良平公司的人都知道陈月君和聂良平的关系,所以她做对接,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看着员工在外面开会,个个干劲十足,陈月君有种满足感。
4A广告公司又怎么样,哪家公司不都是从无名做到有名的呢。有车就搭,有机会就上,她就不信自己的公司会成为商业洪流的沙土层。
再说她手上还有一间成熟的3d特效公司。几年的耕耘,她的3d特效公司总算在影视行业站稳了脚。
陈月君想:可可啊,你的眼光还是差了些,试探的手段也太粗糙。
陈月君翻看着手机上的消息,看到刘可可在公司年会上代表企业核心集团发言的演讲稿。
陈月君的手指点在刘可可的照片上,照片里的刘可可打扮的成熟、商务,已经看不见原来做形象工作室时的时尚、随意、松弛。
陈月君随意地瞥了一眼电脑屏幕上倒映的自己。以前那个自己已经越来越陌生,现在这个自己也不算太熟悉,只能慢慢和自己好好相处啦!
……
聂良平公司广告服务合同招标会,陈月君的公司比另一家4A广告公司低了三分。
招标项目组领导找聂良平汇报了这个情况,提议将3d特效部分拆分出来,不参与投标,直接划给陈月君公司做。
聂良平没有直接表态,只说了句:“以公司的利益为重。”
参加投标的员工,回来时像被霜打了一样,垂头丧气地走进陈月君的办公室汇报工作,顺便拿出3d特效制作合同交给陈月君。
“怎么了,不开心吗?”陈月君看了看合同,这块蚊子肉可不小呢。
“我们加了一个星期的班。而且,我们的策划方案得到他们项目组一致认可的,分数最高,结果……”项目负责人有些怨气地说。
陈月君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中午,“你去做一个总结。下午,你们组开会分析讨论一下这次失败的原因。不要追究任何人的责任,这是我们广告部门第一个项目,成功当然好。失败也没必要生自己的气。我知道你在之前的公司,没失败过,所以对自己有些失望,大可不必。好好总结,认真分析,开完会,我给你们组放三天假,好好休息一下,为下一个项目继续努力。”
项目组负责人轻声问:“陈总,您参加吗?”
陈月君拎起包,“我就不参加了,会议纪要发给我就行。合同给何平去做吧,我有事先走。”
项目组负责人忙站起来,跟在陈月君身后一块出来。他们两人走到何平办公室门口时,陈月君看了一眼项目组负责人,从他手里拿过合同。她敲了敲何平的门,没等何平回答,就推开门,走了进去,对坐在电脑后的何平说:“这份合同走一下,广告这边下午开完会,给他们放三天假,具体的你们俩商量着安排吧,我有事,先走啦!”
陈月君交待完,丢下面面相觑的两人,转身离开了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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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月君的车一路在五环上飞驰,过了转接环岛转向四环。从通畅的五环刚转上四环,主路就开始堵起来。
之前,陈月君见过陈亭舟被聂南打哭,还特意去安慰陈亭舟,重重地惩罚了聂南。那时她以为陈亭舟懂事,聂南又太小下手没轻没重,所以才不向她告状。她从来没想过陈亭舟是因为害怕,才懂事、乖巧。
陈月君自己从小就是一个懂事、乖巧的孩子,她不认为这是什么不好的品德。如果不是那天何平提醒她,她都没有发现这是件很严重的事。
车在主路上慢慢挪动着。
陈月君的心也堵的有些难受。
“宝儿乖不乖啊?”有次下班晚,陈月君见秦甜还没睡,随口问了一句。
“宝儿有些乖的过分了,月君姐,我带她去楼下活动中心玩,她都只坐着看,要不就是帮着我看南南。”
“啊!什么意思?”陈月君一时没听明白。
“宝儿可能拿自己当大人要求呢,这对她的个性发展不好。”秦甜一边叠着衣服一边回答,“您看,聂南今天换了三套,可宝儿身上这套穿得特别仔细,生怕弄脏一点。”
“可是,我给她买了好多新衣服呀。”陈月君不解。
秦甜摇摇头,“不知道,就是觉得宝儿乖得像个没生命的洋娃娃。”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听在陈月君的耳朵里有些刺耳。
陈月君又问秦甜,“南南呢,有没有很调皮?”
秦甜提到聂南,笑了起来,“很有活力,反应很快,这小家伙玩起来还会动脑筋呢,不像别的孩子一味傻玩,真难得。”
陈月君满脸疑惑地看着秦甜,“你的意思是南南像普通小孩子一样,宝儿乖得不像个真人。”
秦甜抿了抿唇,思索了一下,“嗯,有一点吧。正好,我们最近正在学儿童心理学,六、七岁的孩子太乖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宝儿完全不闹人,好像什么事都能自己消化一样,真的有些奇怪。”
陈月君不由地上了心。
接下来的几天,陈月君只要忙完公司的事,都尽量早回家。她发现,陈亭舟对伤害的敏感度很低,这孩子……是在学着怎么做一个大人吗?
陈月君想想总觉得不对劲,于是联系了傅院长。
傅院长听了,说:“你哪天方便来我们福利院,我们当面聊一聊吧。”
……
从四环主路下来,拐进社区,很快就看到福利院的大门。
傅院长见陈月君来,亲切地拉着她的手,“来了!”
陈月君与傅院长寒暄几句后,切入正题,“傅院长,我来找您,是想问问宝儿的事。”
傅院长一听,刚刚热情的笑慢慢收了起来,“你是觉得宝儿太乖了,是吗?”
陈月君有些难为情的笑了笑,“我平时很忙,不太注意这些,一直觉得孩子乖巧是好事。最近发现,宝儿不光是乖巧,她是乖巧的……怎么讲,有些讨好的程度,用我们家庭老师的话说,她不像个真的人,像个洋娃娃。”
傅院长起身给陈月君倒了杯水,放到她手边。
陈月君见傅院长一直不说话,有些着急地追问:“傅院长,宝儿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吗?”
傅院长微微点点头,“宝儿……她在婴儿时期被家暴过,两岁多来我们福利院时,她身上就没有一块好皮肤。”
傅院长起身,走到办公桌后的档案柜前,翻找出几张照片。她看了陈月君一眼,犹豫着要不要给陈月君看这些照片。
陈月君走上前,从傅院长手里接过照片。她被照片里的孩子惊地睁大了眼睛,有些结巴的问,“这……是宝儿!”
照片里的孩子骨瘦如柴,全身青紫,头部、颈部的皮肤都翻了起来,血肉模糊。
如果不是照片里的孩子唇裂的位置和宝儿一模一样,陈月君根本不敢相信,这个孩子就是她的宝儿。
傅院长叹了口气,拉着陈月君坐了下来,“我以前只告诉过你,宝儿的父母生她的时候年纪太小,还有件事,我没告诉过你,就是……宝儿的父母是表兄妹。”
“表兄妹?”陈月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是近亲呐!”
“在农村,表兄妹结婚的现象虽然不普遍,但也不算太少。宝儿的父母结婚时很年轻,她亲生妈妈生宝儿时才十六岁,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傅院长越说声音越低沉。
“他们没到法定领结婚证的年纪,在村里简单的办了几桌酒席,就算是过了明路,成为正式夫妻。他们生下宝儿后,发现宝儿唇裂。于是他们商量着,带宝儿来北京看病。他们俩当时在城中村租了间平房住。白天外出打工时,把才几个月大的宝儿放在出租屋里。后来……”
傅院长看了一眼陈月君,“他们俩很快发现,他们根本打不了什么正经工,不是跑外卖就是在饭店当服务员。跑外卖太辛苦,当服务员也不轻松。后来经人介绍,他们就在一家大型KtV当服务生,这活儿轻松,来钱还快。
宝儿的爸爸长得很帅,我看过他的照片,那个男孩子实在长得太好,特别容易招惹是非。他们在KtV当服务生时,宝儿爸爸……被一个老板看上了。后来,他就跟着那个老板去了深圳。”
陈月君觉得自己的听力不好,轻轻晃了晃脑袋,“她爸爸?”
傅院长点点头,“她爸爸……”,傅院长长地叹了口气,“福利院的这种孩子太多,我们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那为什么……会这样?”陈月君指着照片问傅院长。
傅院长惨然一笑,“宝儿的亲生妈妈年纪很小,没什么生存能力,宝儿的爸爸被那个老板带走后就跟她们彻底断了联系。宝儿妈妈年纪太轻,又要带孩子又要挣钱,常常顾不过来,宝儿那个时候瘦得特别厉害。宝儿妈妈可能是被宝儿爸爸刺激到了,一门心思只想挣快钱,干什么来钱快她就干什么……”傅院长收起宝儿的照片,继续说:“……她染上不少坏毛病,一岁多的孩子正是闹人的时候,她觉得宝儿太吵,再加上她恨宝儿爸爸,就通过打宝儿泄愤。”
陈月君听到这里,心里一揪,“这……这是她妈妈打的?”
“是,宝儿哭声被隔壁的邻居听到,邻居就报了警。”
“那……”
“她妈妈……死了,自杀的,十八岁的女孩子,染了一身的病,警察到的时候,她吞了毒,死在出租屋里。留下一张纸条,纸条的内容除了宝儿的出生年月外,什么信息都没有留。”
陈月君双手紧紧地攥着。
傅院长扯了扯嘴角,继续说,“宝儿老家的爷爷奶奶、姥爷姥姥觉得丢人,都不肯养她,就送到我们这里来了。她来我们福利院时,身上的伤看起来特别吓人,养了好久才养好,所以唇裂的治疗被耽误了。”
陈月君心抽着痛,如果宝儿不是她心爱的孩子。听到这个故事,最多唏嘘一声,“孩子真惨!”可这事发生在她心爱的孩子身上,她只觉得心口突突狂跳,她忙捂住胸口,喘了好几口气,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大口,突突狂跳的心才慢慢平复。
傅院长轻笑着说:“宝儿非常聪明,她三岁左右就开始记事了。你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是去找妈妈来着。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特别喜欢你,但我想,孩子的直觉都是很敏锐的。”
“当时,我来接宝儿时,你为什么说‘希望我不会将她退还给福利院’?宝儿,被退过吗?”
傅院长听到这里笑了起来,“你误会了。宝儿没有被退过,这是我们福利院习惯叮嘱领养家庭的话。福利院的孩子,经常因为各种原因被退养。所以,我们习惯叮嘱领养人一声。”
陈月君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在草地上、走廊里玩闹的孩子们。那些孩子大多有残疾,少数几个看上去还算健全的孩子,神态却是木木的。
陈月君眼睛始终盯着窗外玩闹的孩子们身上,良久,她喃喃地说:“我的陈亭舟不会成为一个‘木头’孩子的。”
“陈亭舟?”
陈月君转过身笑着向傅院长解释,“我爸爸给宝儿取的名字,以前,我还觉得这个名字太男孩儿气,现在觉得还蛮好的。”
傅院长慢慢嚼着“陈亭舟”这个名字,笑着说,“是蛮好的。”
陈月君抿了抿唇。
傅院长想了想,说:“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介绍一位儿童心理专家,让他帮忙做心理辅导。”
陈月君摇了摇头,“我想想吧,既然已经彻底了解清楚,就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陈月君从福利院出来,独自在车上坐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