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路远起得比鸡还早。睡不着的原因是他一直在努力驱除脑海里的那幕惨剧:
鲜活的生命瞬间化作一滩血肉,活着的也都在哀嚎。
百战悍卒在那一刻,和平日里被他们随意宰杀的牲畜以致同类一样,逃不脱无助地走向死亡。
这些,和他有莫大的关联。
是他的到来,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是他的出手,让几百个家瞬间失去了顶梁柱。
他和他们并无深仇大恨,只不过他们属于大顺军;
而他在这个世界上初识的几个善良的人,都是被大顺军杀害的。
他答应崇祯,护佑长公主,即便不在意对崇祯的承诺,他也一定要保护自己的妹妹。
可长公主,则誓言重振大明,那么他到底该怎么做?
无论是大明,还是历史上的满清,在现代人路远看来,都谈不上好坏。
朱元璋出身贫寒,在位时对贪污的官吏剥皮楦草,不可谓不重视百姓疾苦。
可是他实施圈养子孙的做法,让二百多年后大明多出了近百万不事生产,却占据了无数良田和财富的朱家子孙。
比起所谓的贪官污吏,他们在吸干大明活力和生机方面,是更持久更庞大的蛀虫。
至于满清,在辽东还是野蛮的奴隶制,每次征战的目的就是掠夺中原财货和人口。
这些被掳去的汉人都被充入奴籍,过着生不如死的每一天。
入关南下之后,满清军队动辄以屠城来对付汉人的反抗,其野蛮和残暴罪行罄竹难书。
还有,以李自成张献忠为首的农民起义军,最初似乎代表着被欺压的百姓利益,但随着他们拥有了军队和权势,很快暴露了本色。
张献忠就是一个屠夫,在他的所谓起义生涯中,多次投降,又多次反叛,毫无气节可言。
每到一城一地,奸人妻女,滥杀无辜。
起义,不过是他用来发泄人性阴亵和卑劣一面的遮羞布。
李自成的队伍要好一些,但一样有刘宗敏这样嗜杀以致滥杀的将领。
直到大顺政权灭亡,也始终是以抢掠而不是建设和生产来解决大军给养。
这么看来,明末的百姓真的是苦难深重。
想到这些,路远觉得头疼欲裂,他现在算是在大明的阵营,毕竟小凡的意识还在长公主身体里,
同时,短短几个月,他也和这个阵营的很多人建立了不错的关系。
可是如果最后就是恢复一个原来的大明,又有什么意义?
这个过程又会因为他的参与,让多少生命如永王府中那些人一样归于尘土?
昨夜一起欢宴的人,经历一场一场的厮杀,有谁能保证一直坚持到天下安定的一天?
心中烦躁陡生,路远大喝一声,头也不回地朝着身后的那棵百年老槐按下机关。
自从有了义臂这个秘密武器,路远闲来就会在自己和刘冠清等人住的院子里拿那棵老槐树练准头。
为了避免老槐过劳死,他在不同位置钉了几块木板,当做目标,兼以保护。
“啊—”
“啊!”
第一声是路远发出的,宣泄着他的郁闷和狂躁,所以拖得很长。
又所以,第一声没停,第二声就响起了,短促的女声,充满了惊惶。
路远急忙转身,却发现长平站在树旁,那颗袖钉正贴着她的耳朵,插在一块木板上!
他飞奔过去,搂住长平双臂:“小凡,你没事吧?”
长平一下怔住了,他没想到一向沉稳的路远,怎么突然冲过来,不顾男女之防,尊卑有序,就这么急慌慌搂着自己,而且口中说的古怪至极。
上一次他这么无状还可以理解,因为那时候他伤重未愈,但今天就有些过分了。
“路大人,请自重。”长平的声音有些气恼,也有些嗔怪。
路远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关心则乱,眼前的长平,还是尊贵的长公主。
他急忙松开手,单膝跪下,沉声道;
“公主赎罪,微臣专意练功,听见殿下惊呼,以为失手伤了殿下。
一时情急冒犯,请殿下责罚。”
跪太子,路远很不情愿,可是给长平下跪,他一点也没障碍。
在另一个世界里,他跪在地上,让小时候的小凡当马骑,是兄妹俩非常喜欢的游戏。
此刻,不过是一个单膝下跪,算得了什么。
长平本来也不是十分气恼,一见路远跪下,连忙说:
“路大人言重了,本宫的命都是大人救的,哪有什么失礼?
一时意外,倒是本宫言语不妥了,大人快起来。”
路远站起身,看着长平,关切地问:“刚才没有伤到殿下吧?”
“没事,是本宫不该冒然闯进院子,看来大人技艺还不够精纯。
如果本宫真是贼人,大人这一下没能杀敌,自己就会有危险吧?”
听着一向沉稳的长平说出这么俏皮的话来,路远不禁也笑了,方才的尴尬烟消云散。
此时,身着蓝色长裙的婉儿走进了院子,一见二人说笑,脸色大变,身形也停了下来。
路远见她手中捧着一碗汤汁,急忙打岔:
“是婉儿妹妹啊,这碗汤可是给我的?如果是,那哥哥就谢过啦。”
“不是给你的!我是给我哥送的!”
婉儿脱口而出,说完就有些后悔,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
只有胸脯在剧烈起伏,瞒不住她的羞恼。
路远明白小丫头的心思,但是实在无法解释,发现这个岔没打好,赶紧顺着她说:
“冠清哥哥确实喝得有些多,现在还躺着呢,你赶紧把这醒酒汤给他送去吧。”
婉儿这碗汤本来就是想送给路远的。
昨晚她见路远一直在酣饮,到最后连姚大哥这样的海量都支撑不住了,她的路大哥还坚持着敬酒,干杯。
少女的怀春之意陡生,可谓忧思与喜悦同在,骄傲共娇羞一色。
于是,今天早早地起来找厨娘缠着学醒酒汤的熬法。这时候小丫头心里,哪有自己的亲哥啊。
可是一见路远和公主相谈甚欢,才说出那番气话。现在见路远顺着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好悻悻说道:
“我先给我哥送去,你且等着我再给你盛一碗去。”说罢就跑进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