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月很急,他没有等西西里派车过来接他,而是久违地用起了自己的双脚去丈量大地。
他的双脚比四轮的汽车更快。
拉克瓦玛蒂城的片区离沃尔西尼有些距离,这个时候路上还有一些天灾,但这些都不是问题。
湛月能够徒步穿越当年笼罩整个卡兹戴尔的暴风雪天灾,对于这些天灾,自然也不在话下。
不过,他一直皱着眉头。
他想了很多,其中最想不通的,就是这两人为何突然就打了起来,还对彼此下了狠手,按照西西里给他的信息来看,她们分明就是冲着要对方的命去的。
这不应该啊。
在他的影响下,两人的关系已经比起原剧情好上不少了,至少拉普兰德不会像原剧情里那样,对切利尼娜抱着那种复杂的,致命的好奇和期盼。
再怎么说,他就离开了一年,也不至于关系突然恶化到这种地步吧。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还是说,有人趁他不在,做了什么……
湛月眯着眼睛,穿过几乎静止的雨幕,点点雨滴沾湿了他的头发。
一缕凶暴的杀意涌现。
他不介意死几个人,或者让某某半生不死,成为维持原剧情的傀儡。
动了他的家人,就要做好被报复的准备。
在这种事上,湛月一向小肚鸡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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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后。
湛月抬头看向医院的高楼。
他已经和西西里对接过了,了解了一些信息,但难保她的那些情报的准确性,事关自己的“亲人”,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他要和两小只分别谈谈。
他要搜魂,对那天所有在萨卢佐家族的人搜魂。
这种举动会造出几个傻子湛月并不在乎。
几个“路人甲”,比得上切利尼娜和拉普兰德吗?
湛月打心底不觉得两人会是因为各自自己的原因而想要对方的命,他固执地认为,一定是有第三方在搞鬼。
湛月推开了医院的大门。
医院的大厅里人来人往,时不时能看到断胳膊断腿的病人,这些大多都是因为家族斗争而残疾的人——参与斗争的家族成员,被卷入其中的平民。
湛月心下微微一沉,他有些害怕。
他害怕见到躺在病床上的两小只的时候,他会见到两个奄奄一息,残疾的人儿。
他会发疯的。
湛月踏着沉重的脚步爬着楼梯。
楼层愈高,湛月的脸色就愈发阴郁,直到到了切利尼娜的病房门口,脸色才恢复于平静,但这平静之中,又蕴含着十足的悲伤,外人一看便能看到。
他不想让切利尼娜看到他担心的样子,但他现在实在装不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守在家族门口的萨卢佐家族成员拦住了湛月。
“止步,病人需要休息,闲人勿扰。”
这个家族成员并不认识湛月,准确来说,在萨卢佐家族里,湛月的存在感并不高。
加上最近几年没有经常回到萨卢佐的家族驻地,很多原本记得住湛月的家族成员也都渐渐淡忘了湛月这个人的存在。
湛月并不恼,这个家族成员也只是在尽职尽责而已,而且,这不也算是在好好保护切利尼娜么。
但湛月没有心情跟他废话。
也没见湛月有什么动作,守在病房门口的家族成员们便齐刷刷地一齐倒下,昏迷了过去。
湛月下意识地揉了揉眉心,推开了病房的大门。
“吱——”
门发出微弱的声音,但在这个寂静得只剩下医疗仪器“嘀嗒”声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一道纤细脆弱的身影坐在病床上,穿着蓝白条的病服,她背着身对着窗子,几条管道连到她的胳膊上。
今天的叙拉古阴沉沉的,但没有下雨。
微弱的阳光照入阴沉的房间。
切利尼娜没有回头,湛月也停下了脚步,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有很多疑问,也有很多心疼想要诉说,但话到了嘴边,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
“……医生,是要打针了么?”
切利尼娜回过头。
她金黑渐变的眼眸渐渐泛起晶莹。
湛月慌忙上去,轻轻抱住了她。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该做些什么,但他记得,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母亲总是拥抱着哭泣的他。
一个充满了温情和关怀的拥抱比苍白的千百句安慰更具有说服力。
“呜,呜呜呜……”
一开始,切利尼娜只是在湛月怀中小声地抽泣着。
“呜哇,呜啊啊啊啊啊……”
到后来,几乎演变成了撕心裂肺的痛苦。
湛月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脊背。
“受了委屈就哭吧,有事,我来扛。”
湛月在她耳边轻轻开口。
“你是我的女儿,永远都是,做父亲的,天生就要做子女的倚靠的。”
——永远。
以他的生命长度,永远。
直到他们之间的某一方去世。
仅以“湛月”的名字起誓。
既然选择了接受那位母亲的最后委托,成为了切利尼娜的养父,那就要做好被赖上一辈子的准备。
他想,他也许早就准备好了,早在上辈子。
切利尼娜泪眼婆娑。
“父亲……不,湛月,牧狼人,你其实不是我的父亲,是么?”
湛月脸色不变,依旧充斥着悲伤和温柔。
“我是。”
他的语气坚定,仿佛这两个字有着千钧的重量。
“不要骗我了,其实我早就知道,我是德克萨斯家的女儿,我姓德克萨斯……”切利尼娜软弱的小拳头无力地砸在湛月背上,“如果我真的是你的子女,我就不会姓德克萨斯,你也不会在把我带大之后就常常失踪……”
湛月的怀抱更加紧了。
“切利尼娜,德克萨斯是生你的家族,你生来就是德克萨斯人,但,你绝对不应该成为世人眼中的德克萨斯人,”湛月语气柔和,“你是谁,这取决于你,而不是取决于你的血缘。”
你的模样,就是叙拉古人的模样。
切利尼娜没有回答,似乎沉溺于哭泣之中。
“你我之间确实没有丝毫的血缘联系,但是,我们已经以父女的身份度过了整整七年的岁月,”湛月松开怀抱,直直注视着切利尼娜,“我们的关系取决于我们的感情链接,而非血缘。”
“这取决于你,切利尼娜,你不想是我的女儿,你便是德克萨斯的继承人,我的一个普通弟子,你想是我的女儿,你就永远都是我的女儿。”
湛月神情极度认真。
“我不会因为你的缺点而厌弃你,我不会因为一时的不快就抛弃你,更不会因为虚无缥缈的血缘关系而放弃这段看得见摸得着的感情关系。”
“生而不养,断指可偿;生而养之,断首可还;不生而养,百世难还。”湛月神情复杂,“切利尼娜,你不知道的是,我没有生父母,我也是被老妈老爹捡着养大的。”
不仅是这一世,还有上辈子。
两世为人,竟然凑不齐一对生父母,但值得庆幸的是,他拥有两对值得令他骄傲的养父母。
他上辈子好好的将二老养老送终,之后才来到的泰拉。
他对于家人的执念,也有这部分的原因。
切利尼娜呆呆地看着湛月。
湛月说到自己的身世的时候,脸上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反而充满了柔和和骄傲。
“父亲……对不起。”
她抱住了湛月,怀抱虽然小,但同样温暖。
她在为自己的不信任而道歉。
切利尼娜感到羞愧,她竟然对湛月产生了不信任的想法,明明湛月无条件依着她。
有一说一,湛月这么惯着孩子,容易给孩子惯坏,但好在切利尼娜是个好孩子。
“我知道,我接受你的道歉,累了,就睡吧,别绷着一根弦了。”
湛月也不再想问东问西了。
这些东西他自己来处理就好,不要让小孩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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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普兰德病房门口。
拉普兰德的病房比切利尼娜的病房高了几层,这也不是说有什么差别,只是单纯防止意外。
依旧打晕了守在门口的家族成员,湛月推开了房门。
他心情有些沉重。
他大概已经能猜得到两人厮杀的原因了。
在见过切利尼娜之后,湛月其实就已经能猜的到,但他不愿意猜。
他活了这么久,什么事都见过了。
切利尼娜不愿意说,而两小只又打得这么凶,结果就已经很明显了。
绝对是关于他的。
萨卢佐的保密工作做的不错,西西里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正因如此,在萨卢佐家不遗余力的治疗下,切利尼娜已经可以有一些剧烈的心情波动了,但拉普兰德依旧昏迷着。
拉普兰德全身上下都被绷带包裹着,除了一张惨白的脸露在外面。
她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如果胸口处没有那一点微弱的起伏,估计外人看了会觉得这是一具死尸。
湛月心脏猛地一揪。
拉普兰德·萨卢佐。
其实,要论他最早认识这两小只中的谁,不是切利尼娜,而是眼前这个有一点神经质的女孩。
十五岁的她带着一队人马,故意来到龙门送死。
那个时候的她,除了跟切利尼娜有关的消息能够让她动容,不然都是一股疯狂气。
是他做出了要改变一切,让一切走上正轨的承诺。
但是……他应该让她也在童年感受到“爱”吗?
应该。
没有哪个孩子不应该受到应有的关爱。
湛月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任何过错。
他要是什么都不去改变,他来这么一回有什么意思?
只要不影响大体,这些细枝末节都没有关系。
湛月如此相信着,也如此践行着,而泰拉也从来没有反对过。
“拉普兰德……”
湛月蹲在床边,叹着气。
他控制着自己的血液,挤出来几十毫升,喂给了拉普兰德。
细心地为拉普兰德擦干净嘴角的殷红血迹,湛月注视着她惨白的脸渐渐有了血色,才松了口气。
纯种人类的血液在泰拉上就是顶级神药,除了源石病,什么病,什么伤都可以治。
拉普兰德很快就会醒来。
湛月看着她的脸,眼神渐渐失去了焦距。
他似乎总是滥情,总是贪心。
他能在才杀了岁兽,那十二个家伙才出现没两年的情况下,跟年这个家伙谈情说爱,虽然说最后被年的兄弟姐妹们,以及那个时候的整个炎国抵制,没能修成正果。
他能毫不犹豫收养小乐小安,认她们为自己的义妹。
……
他确实是贪心的。
湛月又叹了口气。
拉普兰德的性格很奇特,她天生就带着偏执,认定了什么就绝对不会偏移。
他的劝说恐怕没有什么成效,反而会让她愈发认为湛月还不满意她的表现,反而变本加厉地压迫自己变强,从而取代切利尼娜。
要想彻底改变她的想法,是个艰难的过程。
由于三岁之前,家族对待拉普兰德的教育完全没有温情,导致了拉普兰德的安全感自幼缺失,这让她相信,只有自己争取来的,自己本身的,才是真正属于她的。
不比切利尼娜,小时候,湛月失踪那半年,她的母亲也还陪伴在她身边,母亲走后,湛月又一直陪在她身边直到这几年。
在拉普兰德眼里,湛月对她的关爱完全就是一个美丽的意外,是毫无根据的,无法掌控的。
如果她不自己争取,这份关爱完全可以像它来时那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但她不明白,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争取。
长幼的爱,情侣的爱,师生的爱……
湛月不是一个善变的人,他的情感在漫长的生命长度拉扯下变得极为坚定而永恒。
他同样偏执,但他只偏执于自己的执念,而拉普兰德的偏执却已经成了她的性格。
湛月想要多陪陪她,陪陪她俩,用实际行动,以及时间来证明,来纠正拉普兰德的观点。
但不行。
内战牵扯到很多,不只是外敌。
这场本不应存在的内战很有可能制造出扭曲,还有,狼母的降临只是顷刻,湛月不是全知全能的神,做不到人在沃尔西尼坐,就什么消息都知道。
拉普兰德很重要,皇姐能否被拯救就不重要了吗?
湛月不想割舍下任何一边。
他总是如此贪心,在面对自己的家人的时候。
拉普兰德微微颤抖着睫毛,似乎下一秒就要醒来。
湛月收回思绪,忧郁地注视着她,等待着她的苏醒。
拉普兰德睁开眼。
熟悉的消毒水味道,陌生的天花板,以及莫名温暖的身体——明明全身上下都还在疼。
切利尼娜。
她的视角被固定着看着天花板,一时没有发现蹲在床边的湛月,第一个念头竟然想到的是切利尼娜。
切利尼娜·德克萨斯。
她又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似乎是要把这个名字死死埋在心底。
切利尼娜的实力超出了她的想象,很难幻想那个平时间总是在软弱地思念某人的女孩爆发起来,会是那般可怕的模样,那种黑色的雨滴……是她的源石技艺么。
很好,她这回没有死,那下回就要杀了切利尼娜。
拉普兰德打定主意,她也要学源石技艺,哪怕主动去感染源石病也无所谓。
她一定要强过切利尼娜,这样,她才配成为那个男人的子女。
“拉普兰德。”
熟悉的男声从一边传来,短短四个字,却仿佛蕴含了万千道情绪。
拉普兰德浑身一颤。
不……
不要看……
这般弱者的模样,会被抛弃的吧?
一定会的吧?弱者不配享受那些珍贵的……无价的……
“拉普兰德。”湛月眼神复杂,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酝酿了许久,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湛月觉得有些羞耻,但这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法,他咬了咬牙。
“我爱你。”
拉普兰德身体一颤。
湛月觉得自己的脸上有些烧。
但,世上有太多事情是因为不敢直接表明自己的心意而搞砸的了。
他同样见过许多这样的事情,他并不想自己也成为其中之一。
当然,他也明白,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并不足以改变拉普兰德的观念,但如果打开了话来说,至少能够让她好好思考。
“拉普兰德,听我说,我爱你,跟切利尼娜一样,长辈对晚辈的关爱,”湛月缓缓说着,“我从来没有说过,你和切利尼娜谁更重要,对于我来说,你们都是我的家人。”
“我很心疼你,明明还是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却得不到一点应有的温暖,于是,从很早很早开始,我就想着,啊,要是我能稍微改变一下这种现象就好了。”
“所以,我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拉着你谈了心。”
“你有自己的父亲,虽然阿尔贝托这个老东西不称职,但他毕竟是你的生父,我不能成为你的‘父亲’,你也不需要有这么一个‘父亲’——因为,我同样不称职,我常常不回来,可能某个时候开始,就再也不回来。”
“但是,我可以是你的师父,是你的依靠。”
“你不是想要成为我的亲人么?”
湛月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了出去。
“你早就是了。”
拉普兰德想要开口,但只是无力地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湛月轻柔地握住她的手。
“你早就是了,你和切利尼娜一样,都是我的亲人,所以,不能伤害亲人。”
骗人。
说到底,只不过是想要我放弃针对切利尼娜……
我不信,爱并非如此轻易获得之物……
拉普兰德有些想要流泪,但眼角干涩,流不出来。
骗子……我不信,我不信啊啊……呜啊啊啊啊啊……
湛月手掌冰凉,但手心却传来道道温暖,让人眷恋。
“以我‘湛月’的名字起誓。”
拉普兰德无言。
湛月起身,俯身在她额头上一吻,随后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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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月抽着烟,坐在小餐馆的一角。
坐在对面的文陪了一根,两个人就这么对坐着,谁也不开口,在这个偏僻的小餐馆的偏僻一角,默默抽着烟。
“湛月,看开点,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
文率先打破了沉寂。
“什么是命?”湛月摇了摇头,“我从来不信那种东西,不然我就不会成为现在的模样。”
“但是,这就是你的命,你不信它,所以,你穿梭着时间,自以为修改着命运,但却是命运的奴隶,它让你往哪儿走,你就得往哪儿走。”
“文,你说话能不能好听些?”
“实话实说罢了,湛月,你已经穿梭过无数回,每一回都在修改着他人的命运,但你呢?”
“我?”
“就像拉普兰德注定了要和德克萨斯相爱相杀,你,你也注定了自己的命运,”文眼眸深邃,“你说过,你是履职者,之前有一些前辈,但都死了,但你却从来没想过,你听说的那些前辈,你见过他们吗?”
湛月脸上现出一抹迷茫。
时间的维度可以交叉,无限拉长,多个时间旅行者,即使有人已经在某个时间线上死去,多少也会碰到一回。
但湛月从来没想过这些,反而给自己找了很多看似合理的理由来搪塞自己。
“可是,老妈说她也见过……”
“所见并非真实……泰拉有着变化万千的能力……”
“不,泰拉那个老头不会……不……”湛月突然惊恐起来,梦呓般地念着几个名字,“老妈老爹,皇姐,年,小乐小安,蒂蒂,w,切利尼娜,拉普兰德……”
“湛月,其实你活不长了……”文的脸颊突然变得支离破碎,仿佛一面破碎的镜子突然出现在两人之间。
“你必须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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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月突然惊醒。
西西里尴尬地收回自己刚想拍湛月肩膀的手。
“倒是好久没有看到你这么累过了。”
西西里脸上云淡风轻的,但两只手却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放在何处。
湛月看了看周围。
他记得,在和拉普兰德说了几句推心置腹的话后,就在病房外守着……有些心累,就眯了一小会儿。
好像还做梦了,梦到文那家伙了,不知道在梦里,文那个大哲学家又在高谈阔论些什么东西。
算了,一个梦而已,他这么在意干嘛,还是眼前这两小只重要。
想到这里,湛月把那个模糊的梦境抛之脑后,抬头看向西西里。
“你来这里干什么?”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就不能来看看。”
西西里翻了个白眼。
“谢谢。”
湛月抿了抿嘴。
“不谢,你少给叙拉古找麻烦就算是念着我的好了。”西西里怨气十足地扫了湛月一眼。
湛月挠了挠头发,撇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