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去对狼群为何出现在这儿的疑问,抛去对叙拉古异变的不解。
湛月微微抬起剑。
“呜——”
伴随着不知何处传来的狼嗥,盘旋在叙拉古上空挥之不散的雨,落得更加迅猛。
车辆燃起的火焰一时间竟然被这场瓢泼大雨压得喘不过气来,不甘地跃动了几下,随后化作一缕青烟。
狼群那一双双如同灯笼般的红眼宛若接替了火焰,在黑夜中呼呼地跃动着。
气氛僵硬得仿佛时间为之停滞,唯有大雨依旧落下。
“——!”
火红和蔚蓝之色一闪。
“呜——”
黑影滚滚,生生包裹住了湛月的剑刃,使之难以向下再进一分。
狼群裂开嘴,露出无数颗森白的利齿。
湛月面不改色,歪了歪头,同样露出了森白的微笑。
拉普兰德的身影流星一般投入战场。
“小孩子就别来凑热闹了,这是老家伙们之间的战斗。”
湛月冷淡地提醒了一句。
“……这是叙拉古人的战斗。”
拉普兰德试图控制住自己不住上扬的嘴角,但无济于事,她脸上的疯狂笑意正在逐步扩大。
“好吧。”
湛月双臂用力,剑刃宛如热刀入黄油一般,毫不费力地切开凝如实质的黑影。
“你……!”
一头巨狼转瞬间便丧失了战斗力。
“我?”
湛月猩红的眼眸中露出一抹戏谑。
作为新一代海嗣初生,这点东西,只不过是伊莎玛拉已经适应过的玩意,身躯自我进化要不了多久。
该不会真的有人以为,“终末的猎人”除了掌控着血肉变化的能力外,就没啥了吧?
“终末”的权柄作用于大群而并不加强他本身,血肉变化也没有多么的强大,但来自那个从灭世线来的伊莎玛拉的进化馈赠,就已经能让如今的湛月无视这片大地上多数的奇诡术法。
——比如叙拉古狼群的黑影。
嗅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着大雨的清新,狼群躁动起来。
“如果还没有认清你我之间的差距,下一剑,将不再顾及情面。”
湛月甩了甩剑。
他曾经是这群小狼崽子的牧主,虽然说那个时候它们都还是些幼崽。
“牧狼人——!”
狼群愤怒地咆哮着。
雨依旧下着,冰冷刺骨。
但一抹月光,悄然穿过厚重的乌云,如水银泻地一般,洒在湛月和狼群之上。
“……好久不见,湛月。”
在月光下,两道身影缓缓从黑暗中显露出来。
西西里夫人撑着伞,在她身边,阿格里尼神父一脸困倦地耷拉着眼皮。
狼群的躁动渐渐平复。
拉普兰德的气息却渐渐暴躁起来。
湛月瞥了眼拉普兰德,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仿佛接收到了什么信号,拉普兰德的身体猛地一震,布满血丝的双眼渐渐恢复清明。
“倒是两位意外的客人。”
湛月微微点头致意,月光与雨点落在他意味不明的神色之上。
“湛月,听说你去了拉特兰?见到我那位当上圣徒的朋友了吗?苹果派大街尽头那家甜品店还开着吗?”
阿格里尼懈怠地垂着双手,微微泛白的两鬓显露出苍老的气息。
“见到了……以及,那家甜品店听说因为店主感染了源石病被驱逐了,好像已经被其他人盘下来了。”
湛月收起剑,看了眼恭敬匍匐在地上的狼群,眼中闪过一缕意外的神色。
“真是可惜……”阿格里尼头上的光环配合着他低落的语气闪了两下。
“好了,我们到这里可不是为了找老朋友叙旧的。”西西里夫人打断阿格里尼的话,神色冷淡,“湛月,我很感激你过去的支持和帮助……”
“……别扯那些了,你我都了解彼此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对狼群做了什么?叙拉古到底发生了什么?”
湛月眼中闪过一抹冷漠,丝毫不见刚刚他与阿格里尼聊天时的温和。
气氛突然沉寂了一会儿。
月光拨开更多乌云。
西西里夫人叹了口气。
“抱歉,出于一些原因,我不能和任何人解释我和狼群的关系……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湛月,我做的事都有利于叙拉古,”她看向沉默站在湛月身后的拉普兰德,“这也是狼母的意思。”
湛月微微歪了歪头。
“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
狼群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巨狼们警惕地弓起背来,面对着湛月,做出了攻击的姿态。
“我从来都不关心叙拉古如何发展……”
湛月的声音冷漠地宛如从九幽之下爬出的厉鬼。
“我只关心历史如何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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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眼见着气氛肉眼可见地变得剑拔弩张起来,阿格里尼果断出声打破了僵硬。
“阿格里尼,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湛月瞥了他一眼,“西西里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又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了,你不会是参与其中的那个,你只会是旁观者。”
“你说的很对。”
西西里夫人抬头看向不知何时完全被月光笼罩的清皎明夜,语气莫名。
“这一切都是我独断专行做的,但我并不感到任何错误。”
“*拉特兰和叙拉古混合粗口*,我说,今天你们非得打起来吗?”
阿格里尼恼火地瞪了两人各一眼。
“不,打不起来的。”
迎着月光,西西里夫人的脸色如梦似幻。
拉普兰德抬头看向月亮。
她似乎听见了某种召唤。
湛月和狼群一齐抬头看向月亮。
他们感知到了狼母的气息。
看着场上各位都统一抬起头来,阿格里尼噎了口气。
*拉特兰粗口*,合着就我是局外人?
他跟着看向月亮。
他的瞳孔一缩猛地一缩。
月光仍在,而那照彻万川的一轮明月,却恍若被天狗啃食一般,眨眼间便被黑暗吞没。
月亮完全被暗影吞噬之时,两只银白的狼眸浮现在夜空中。
月光依旧洒下,恍若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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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母……好久不见。”
湛月把目光从天空上挪下来,看向面前的荒原。
狼群呜咽着,颤抖着身躯,恭敬地迎着那抹不知何时出现的身影。
西西里夫人压着阿格里尼的头,两人都低下头来。
她低下头的瞬间,被银白长发笼罩的面孔中,一抹“彼可取而代之”的向往和疯狂浮现出来。
拉普兰德怔怔地看着那道身影。
那道……几乎与她如出一辙的身影。
“为什么……?”她嗫嚅着嘴唇,满腔的疑惑和言语堵在喉咙上,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当然,主人,好久不见。”
狼母微微一笑,主动走上前几步,给湛月一个拥抱。
拉普兰德感到一阵羞耻和难言的恐惧。
拥抱并不用力,二者触之即分。
“你的幻觉能力倒是越发娴熟了……刚刚的出场不错。”
湛月夸赞了一句,他看了眼旁边脸色惨白,眼底疯狂杀意涌动的拉普兰德。
“你特意挑选人家小姑娘的皮囊,有征得她的同意嘛?”
“拉普兰德”似笑非笑地看向拉普兰德。
迎着自己的眸子,拉普兰德感到内心最深处,那不断涌出的,代表“臣服”的情感。
她拔出剑,对准狼母。
“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不准窃用我的外表。”
狼母怔了怔。
她露出一抹相当不符合外表的母性微笑。
紧接着,她的身影化作一抹模糊的黑影。
拉普兰德举着剑,神色冷漠。
湛月伸手搭在拉普兰德那锐利的剑上,向下压了压。
“虽然能再见到你很让人心情愉快,但我可不会因此而忘记了自己来到此处的初衷。”
湛月扫视一转在场的人物,都是个顶个的叙拉古大人物,即使是拉普兰德,现在也顶着“未来狼王”的名头。
而这番场面,本不应该出现。
他面色平静地看向狼母。
月光照耀,亮如白昼,但即使如此,也无法穿透狼母的黑影哪怕一分。
“我再问一遍,叙拉古,到底想做什么,又做了什么?”
“——以‘牧狼人’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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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母沉默。
雨渐小。
“哥伦比亚,莱塔尼亚,叙拉古。”
她轻声道出三个国度的名字。
湛月眼神微动。
这三个国家,彼此的关系可以说是错综复杂了。
叙拉古脱离莱塔尼亚而自立,哥伦比亚的开荒时期,叙拉古人又贡献了不少力量,三者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又彼此保持着警惕和防备。
“那顶王冠,确实是我的力量之作,凭借星空的力量和我的意志,得以为叙拉古挑选能在接下来的历史大潮中,保全甚至发展叙拉古的王者。”
“这是我十五年前的作品,”她所化成的黑影扭曲地蠕动着,“这些不懂事的小家伙,急冲冲地想要掠夺我的作品,联合剿灭了那个遗失在外的孩子。”
她哀叹一声。
“狼群不知,不论是兽主还是鲁珀,都是我的孩子。”
狼群瑟缩地发抖。
“可怜我选出的第一任狼王,死于狼群的啃啮。”
拉普兰德痛苦地闭上眼睛,她的眼前浮现出切利尼娜那平静注视着她的金色眸子。
“叙拉古不能再内斗了,未来几年之内,整个泰拉就会陷入巨大的动荡。”
“于是,我赐予西西里掌控狼群的权力,于是,我安然注视她为了取代我而做出的一切。”
西西里夫人面色平静,没有任何内心龌龊被揭明的慌张。
“叙拉古,需要改变。”
湛月安静地听完狼母发言。
他双手微垂。
“是吗?”
“你在说谎。”
狼母化作的黑影停下蠕动。
她不安地扭动着黑影,黑影小心翼翼地到了湛月脚边,讨好似的顶了顶湛月。
“主人……我怎么会对你说谎?”
阿格里尼看着眼前这魔幻的一幕,用手肘顶了顶西西里夫人。
“那就是你日思夜想想取代的东西?”
他的表情一言难尽。
“我不是她。(极其微弱的咒骂声)”
西西里夫人表情同样一言难尽。
狼群死死咬着牙,但不敢起来半分。
湛月眼神幽邃。
“我会自己探查出真相。”
事到如今,他再去叙拉古各地探查所谓真相,已经是无用功了,狼母对他都保留着什么……
他看得出来。
那么,直接穿梭吧。
血珠飞溅。
剑刃刺穿了拉普兰德和湛月的心脏。
看着眼神从愕然转为释然的拉普兰德,湛月默默呼唤着泰拉。
无人可见——
——一道变化万千的身影从虚空中浮现,祂苍老的大手轻轻抚在湛月头顶。
时间,开始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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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拉古,1082年11月11日,拉普兰德的出生日。
再次睁开眼时,一股恶臭钻入鼻孔。
身下一片湿润,似乎现在的湛月正躺在某个污水横流的小巷中。
湛月嗖地一下爬了起来。
看着自己衣服上色彩斑斓的痕迹,他的脸色有些难看。
淦,这可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手指微扣,湛月转瞬间便捏出一个标准的手结。
“清洁术!”
随着源石能量轻柔地蒸腾,湛月浑身上下的污浊和恶臭随风而去。
松了口气,湛月这才看向巷子外不时有人来来往往的大街。
这条街看上去有些熟悉。
“不要让那个老赖跑了!抄近道,堵他!”
一伙身穿黑衣的壮实鲁珀从街道那头跑过来,声势颇大。
湛月眨眨眼,从小巷子里钻出来,绕着道走。
“那边那个,你有没有看见这个人!”
从那伙人中,出来一个干巴巴的鲁珀,看上去没二两肉,狼耳和尾巴都瘦巴巴的。
他奸诈的三角眼上下打量着湛月。
湛月看向他手中的画像。
——一个沃尔珀男性,看上去颇有些英俊。
看上去不像是个叙拉古人,反而像是一个来叙拉古投资的哥伦比亚人。
“不认识,没见过。”
湛月摇摇头。
“真没见过?他刚才从这边跑了,你不会故意骗我吧?”
“我可没胆子和家族对着干。”湛月装作一副害怕的样子。
那名过来问话的鲁珀似乎很满意湛月的反应,用力在湛月肩头拍了两下。
“算你小子识相。”
“没什么,我们走!”
他招呼了一声,浩浩大大的人群中便分出来几个,跟着他,钻入了湛月出来的那条小巷子。
湛月拍了拍自己肩膀的衣服。
他露出一抹笑来。
在他手中,一捆纸币,还带着人体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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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尔西尼市某条街道尽头,一家古旧的小餐馆。
湛月站在它的门前,看着眼前这家历经风雨的餐馆。
冷风擦着他的脸颊而过。
真是冷清。
无论如何,他都很难把脑海中那个热热闹闹的地方与眼前的这个破落地联系起来。
他晃了晃头,把纷乱的思绪甩出脑海。
反正饿了,先吃点东西吧,虽然这儿已经败落了,但总归还是在经营的。
“你好,有人吗?”
湛月推开门。
“您好,欢迎光临,要点点什么吗,咖啡,烤肉,还是啤酒?”
前台小妹敬业地放下手中的小说,从座位上站起来,露出职业性的微笑。
还是和当年一样,卖得很杂。
湛月随意地扫视了一转餐馆,突然,一个趴在桌子上的熟悉身影闯入眼帘。
“……文?”
似乎是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趴在桌子上睡觉的那道沧桑身影缓缓蠕动着,缓缓抬起头来。
“啊……真是稀奇……”文眼角残留着颗颗眼屎,看上去邋里邋遢的,“多少年了,我竟然还会梦见你?”
“睡蒙了?”湛月拉开他对面的椅子,一边吩咐前台小妹来一份马蒂诺披萨,“大作家怎么在这儿睡觉?”
“……?”
文似乎清醒了点,揉了揉眼角,一脸尴尬地坐直了身子。
“嗬,你最近混得怎么样?转眼都快四十年不见了。”湛月的手指随意地点着木桌子。
“还不错,一贯地看着叙拉古的家族斗争,一贯地写着千篇一律的剧本……”文顿了顿,“这家餐馆的主人已经换了几个了,需要我帮你换一份套餐吗?说老实的,你刚刚点的那份,实在不敢恭维。”
“总不能是像那些让叙拉古人愤怒的,而高卢人喜欢的‘叙拉古美食’吧?”
湛月摆摆手,他对食物并没有像叙拉古人那样的苛刻要求。
“好吧,我早该想到的,你这家伙又不是叙拉古人。”文耸耸肩,“咱们要不要一会儿去喝一杯?我暂时没有任何事,需要我去通知西西里和阿格里尼吗?”
在湛月面前,他只是一个老朋友,并不像往常一般,随时随地深刻地思索着什么哲学问题的那个大剧作家,偶尔的话,他还是想要喝上几杯的。
“不用了,不用通知那两个。”湛月再一次摆了摆手。
“……不方便?”
“不方便。”
湛月看着端上来的食物,抽了抽嘴角。
“这是马蒂诺披萨?”
文瞥了眼桌子上蔬菜和肉类混合成一大团浆糊的饼类食物,不由捂住了双眼,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不论看多少次,他都会不由自主怀念当初那家在叙拉古饮食行业如日中天的餐馆,而痛恨现在这个三流餐馆。
湛月犹豫地举起浆糊。
内心挣扎了一会儿,湛月闭上眼,宛如赴死的勇士一般,一口咬了下去。
——咸死了。
湛月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吞下这个浆糊状的饼类食物。
——这家餐馆怎么还开着?怎么还不倒闭?
压下内心吐槽的欲望。
文看着他的眼神中带上了一抹钦佩,不愧是那个牧狼人,轻易就能做出我做不到的事。
“……呼……”
湛月长叹了口气。
“问个事,萨卢佐和德克萨斯家族各自在哪儿?我找他们有点事。”
“萨卢佐家族还在老地方,德克萨斯在哥伦比亚……具体哪个移动城市我不关心,离群的孤狼虽然也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题材,但倘若这头孤狼伪装成文明,那与其他家族一般无二。”
文皱了皱眉头,他为自己最近没什么灵感而感到烦躁。
“谢谢,聚会就别办了,走了。”
湛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馆。
文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椅子,叹了口气。
“先生,刚刚那位先生花费……您看?”
“……他没给钱?”
“没有。”
文压住试图抽动的嘴角。
“行……我帮他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