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钦天监。
中央大殿,肃重而神秘,穹顶上紫色纱幔低垂,随风而动,漆黑的甬道上,一道身影踏着轻盈的脚步缓缓走进。
赤黑色长裙紧紧贴着玲珑有致的身躯,胸口隐隐可见白皙的沟壑,她正是阴阳家火部长老大司命,“月神,东皇大人有消息传来。”
大殿中央的高台上,月神缓缓睁开眼眸,一股无形的波动传开,屋檐下精巧的青铜铃铛晃动,发出清脆的铃声,如同一道优美的乐章。
月神凝视着大司命,平淡无波的声音响起,“什么消息?”
大司命猩红的唇角微扬,“墨家巨子六指黑侠神秘消失,东皇阁下占卜之后发觉此事与东君有所牵连。”
听到东君这两个字,月神隐藏在轻纱下的眉眼挑起,神色也发生了变化,东君焱妃,阴阳家第一奇女子,曾经在阴阳家一直压制着她。
而后,焱妃与燕丹相恋,叛逃阴阳家,藏入燕地,自此销声匿迹,没想到东皇大人居然找出了她的行踪。
想到那个女人带给自己的压力,月神似乎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她窘迫的境地,“阴阳家的叛徒必须付出代价,此事我会亲自出手。”
……
燕国太子府。
密室之内,墨家巨子燕丹、农家侠魁田光、墨家第一剑客荆轲,以及墨家顶尖高手秦舞阳,秦国叛将樊於期几人齐聚在此。
望着眼前几人,燕丹心中生出无限豪情,一年前,他什么都不是,麾下势力弱小,现在,他不仅是吗,墨家巨子,更与昌平君等人一起谋划屠龙。
然而,当情绪冷静下来之后,他目光扫过樊於期,荆轲,秦舞阳等三人,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愧疚。
他起身跪在他们的面前,行了一个大礼,如此算计,只为了屠龙,无论是否功成,这三人肯定是一去不回了。
燕丹说话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樊将军,荆兄弟,秦兄弟,此事就拜托了!”说完,他朝着三人重重的磕了一记响头。
“巨子!”
见巨子跪倒,秦舞阳赶忙上前一把将他搀扶起来,发出爽朗的笑声,颇有几分豪迈的气势“您何必如此?”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只要能替天下人除掉那个暴君,就算是付出性命又如何?能在死之前去秦王宫走一遭,也算不枉此生,在下心甘情愿。”
旁边,一脸络腮胡的樊於期面上露出惨淡的笑容,“我樊於期的宗族都被嬴政那个暴君诛绝,如果能用在下的项上人头为家人复仇,一切都值得。”
事实上,樊於期才是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他作为秦将,在战场上吃了败仗,还叛逃秦国,依秦律诛杀全族是没问题的。
假如樊於期不跑,回国请罪,罪责一个人扛,也不会牵连到宗族,这本就是他咎由自取,而今,他被田光抓住了软肋,再也无法逃避。
众人当中,玩世不恭的荆轲也洒脱一笑,“樊将军说的不错,秦国势大,若继续下去,天下将无我们的容身之所。”
荆轲也是被燕丹设了套,套牢了,不得不答应他,没办法,那首民谣已经传遍了燕国,若自己退缩,恐怕日后名誉将毁于一旦,在墨家中也无法立足。
荆轲虽然洒脱,但也逃不过世俗名利的诱惑,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受了燕丹这么大恩惠,他总不能忘恩负义。
燕丹道明了他的目的之后,荆轲没拒绝,很快便同意了,即使,偿还恩情的代价是付出自己的性命。
人活在世上,总有些东西是比生命还要宝贵的。
“拜托了。”
燕丹深深地望着自己面前的三人,再度躬身行礼。
这个屠龙计划,是一把豪赌!
赢了,秦国陷入内乱,吞并天下的势头止步,输了,他们将迎来秦国史无前例的报复,不仅他要死,燕国也要亡。
燕丹刚说完,樊於期反手拔出腰间的佩剑,明亮的剑锋在昏暗的室内闪烁着寒光,他扫视室内众人,深深的看了田光一眼。
眼中浮现出一丝决然之色,将长剑放在自己的脖颈之上,狠狠一划。
“噗嗤!”
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室内,滚烫的鲜血飞溅,洒落在了身边的众人身上,但无论是谁,都没有选择避让,任凭他的鲜血溅落在自己等人的身上,久久不动。
樊於期瞪大眼睛,缓缓倒下,眸子逐渐失去了神采。
他的眼神,田光看到了,他会放过樊於期的妻儿,他死了,那妻儿就失去了利用价值,放了也没什么。
毕竟在他看来,樊於期只是一颗棋子,无论这颗棋子是死是活,只要能发挥出作用就行了,甚至以后他这里的所有人,都将会变成死人,棋子的作用消失了,也只有被放弃这一条路,包括他自己。
樊於期的死让众人沉默良久,燕丹走上前,用剑割下樊於期的头颅取出早已备好的锦盒,锦盒内早已备好了防腐之物,确保樊於期的人头不会腐坏。
接下来,便是派遣使者出使秦国。
刺秦之路,即将开始。
……
秦王政十七年,天下无战事。
连续两年发动战争,即使秦国有足够的兵力,苏铭也打算放缓脚步,他还年轻,不必操之过急。
韩赵灭亡,剩余四国就是砧板上的肉,跑不了。
韩赵两国灭亡之后,楚魏燕齐四国互相派遣使者,想要彼此结盟,奈何苏铭手下的黑冰台早就收买了齐国的丞相后胜。
四国争吵了数月,四国联盟最终没能成功。
毕竟,这四个国家之间的仇恨也不小,当初楚国要问鼎中原,魏国带领韩赵两个小弟多次把他们棒揍回去。
若是楚魏两国的仇恨已过去上百年,那燕齐两国的仇恨也就几十年而已,几十年的光景不足以抹平仇恨。
燕国带领五国联军把齐国打的只剩下一座城池,自齐国建立以来,他们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即便后来齐国复国,积攒数百年的底蕴被五国劫掠一空,元气大伤,国势自此衰败下来,再加上有后胜暗自搅局。
四国联盟还未开始便已经结束,于是,各国不得不另谋出路,派遣使者入秦。
……
燕国朝堂。
“大王,儿臣以为,此次派使者入秦,当竭力彰显我燕国的诚意,勿使秦国来攻,我燕国地处偏远,与秦国没有仇怨,当与之交好。”
大殿上,燕王之弟燕春君闻言,立刻站出来反驳,“太子殿下说的轻松,秦国岂是那么容易满足?万一弄巧成拙,我看你如何收场!”
“叔父放心,侄儿自有计较。”
王座上,燕王看着殿上锋芒毕露的燕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丹儿,事关两国情谊,你可不要胡吹大气。”
对于这个儿子,燕王十分不喜,奈何他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只能让他当太子。
见父王神色不对,燕丹心里咯噔一跳,都到了临门一脚,他不可能把出使秦国的主导权让给他人,否则他这些日子的谋划岂不成了一场空?
屠龙计划,必须进行!
想到这,燕丹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的父王,“父王,前不久,我抓到秦国叛逃的将领樊於期,秦国重金悬赏他的人头,我打算以他的人头作为礼物之一进献给秦国。”
“樊於期的人头?”
朝中大臣闻言,暗自心惊,没想到太子殿下不声不响居然做下如此大事。
燕春君冷冷的扫了燕丹一眼,“哼,光是樊於期的人头还不够吧!”
这时候,燕丹轻飘飘的来了一句,“如果加上督亢之地的地图呢?”
什么?
督亢之地的地图?
闻言,朝中大臣全数变了颜色,督亢之地可是燕国的核心,把地图作为礼物交给秦国,这是不是太过了!
王座上,燕王鼻子都气歪了,“逆子,你说什么?”
燕春君似是抓住了燕丹的弱点,眸光犀利的盯着他,“督亢之地是我燕国要地,燕丹,你想要卖国不成?”
此时,燕丹没有退缩,依旧与燕王对视,“父王,敢问我燕国是否能抵挡秦国的虎狼之师?”
此话一出,燕王逼问的气势一落千丈,众目睽睽之下,他一时有些下不来台。
见父王不回答,燕丹把矛头指向了燕春君,“叔父,你觉得我燕国是否挡得住秦国的大军?”
燕春君讪讪一笑,皱着头皮回道,“秦军军威强盛,我燕国大概是挡不住的。”
燕丹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叔父,既然我们挡不住秦国,也守不住国土,那这督亢地图给不给秦国又有什么干系?”
瞬间,燕春君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毫无疑问,燕丹说的很有道理,但这样做是不是显得燕国太卑微了?然而,话到了嘴边,他却没法开口。
都低头求和了,哪有什么卑微不卑微,能保住国家才是最要紧。
见燕春君无话可说,燕丹步步紧逼,“如今,四国联盟不成,各国一定都派使者出使秦国,若我们不能打动秦国后果不堪设想,叔父,除此之外,你难道还有更好的建议?”
燕春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燕丹扫视群臣,继续道,“诸位,不献出督亢之地的地图,难道我燕国要割让城池给秦国不成?你们还有什么意见可以打动秦国,不妨直说。”
此话一出,群臣噤声,不再言语。
这时候,燕王也知道适可而止,这事只能交给他,“好,既然丹儿愿意主持此事,派使者入秦的重任就交给你了,勿要让孤失望。”
闻言,燕丹嘴角微扬,终于成了。
“谢父王,微臣定不辱使命!”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燕丹暗地里竟然在谋划着一个疯狂的计划,这项计划彻底将燕国葬送。
……
从燕王那里拿到出使的主导权之后,燕丹命上卿荆轲作为出使秦国的主使,秦舞阳为副使者,带着樊於期的人头和燕国督亢之地的地图上路了。
表面上,他背负着出使秦国的使命,暗地里,他们却谋划着屠龙。
无论此事是否成功,他们都将名传天下,载入史册。
易水,是燕国境内的大河。
冬天的易水结上了厚厚的冰层,雪花飞舞,将大地染成素白一片。在这无边无际的白色中,却出现了一抹黑色。
天下皆白,唯我独黑;非攻墨门,兼爱平生。
这是墨家的宗旨,屠龙计划乃是义举,在燕丹的统合之下,墨家全力支持此事,荆轲他们即将离开燕国,燕地的墨者全都来到易水之畔为他们送行。
“大哥,你真的要去?”
荆轲旁边,一个穿着白衣,面容俊秀,带着文雅之气的青年很是担忧,此人正是燕国高渐离,擅长击筑。
即使没有旷修之事,荆轲还是与他相遇,两人意气相投,成为了生死之交。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或许就是上天交给我的使命吧。”荆轲穿着一身淡黄色衣袍,肩上披着黑色的披肩,脸上仍旧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
高渐离也不再劝说,而是嘱咐道,“此行艰险万分,大哥保重。”
“荆兄弟,保重!”全体墨家上下,抱拳喝道,整齐划一的声音响彻易水之畔。
然而,回应他们的,只是一个后脑勺。
易水之畔,高渐离摆好案牍,开始击筑。
此情此景,高渐离闭上双眸,键入佳境,片刻间,凄清的声音回荡在这片天地,激昂雄阔,悲壮至极。
即便是不通音律的人也被这声音所震动,忍不住流下眼泪。
在慷慨激昂的击筑声中,荆轲一行人上路了。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听到击筑声的荆轲也不禁和声高唱。
慷慨激昂的声音响彻云霄,他们的身影也渐渐消失在天地间,被风雪埋葬。
这句话让高渐离睁开双眼,他听着熟悉的声音,心头愈发的愤懑,仿佛要将眼前的筑击碎。
随后,筑声越发激荡,穿云裂石,仿佛要击破这风雪一般。当那道身影彻底看不见后,筑声也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