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人之间说话,一点就透,不需要说完全部,这也是为什么前辈高人说话总是云里雾里,互相打机锋。
不到那个层次根本听不明白,或者是思维频率以及眼界和见识差别太大的缘故。
一个答案,韩非可以用言简意赅的几个字回答,或者直接标注答案出处,而问问题的人显然跟不上他的思路,学识也没有他渊博,听的莫名其妙。
“甘罗,你看这两人如何?”苏铭目光落在韩非身上,眼中露出玩味的笑容。
甘罗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不服输的说道,“他们能被荀子收为弟子,定然是人中龙凤,不过,我以后不会比他们差。”
“那你可要更上进才是,他们有名师教导,即使现在名声不显,但锥处囊中,才华是掩盖不了的,或许有一日,你们还能同朝为臣。”
苏铭丝毫不掩饰他对人才的渴望,即使在历史上,嬴政对于人才也是求贤若渴,本来都驱逐了吕不韦的门客以及关东六国的人才,结果李斯上了一封《谏逐客书》,他立马就收回了诏令。
这无异于是啪啪打脸,打的还是自己的脸,可嬴政还是这么做了。
“我希望那一天能早点到来。”
……
台下的人解答疑惑之后慢慢散去,场上的人逐渐减少,韩非和李斯逐渐放松,就在这时,苏铭上前问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荀曰者何也?”
听到这个问题,韩非和李斯皆是精神一震,这个问题问的很笼统,很浅显,却很有水平,同时又把他们的师傅跟孔子孟子相提并论,抬到同一个高度。
孔子离世之后,儒家四分五裂,荀子的学问确实是高,但儒家内部意见不统一,依旧不把他看作是孔孟之后的儒家第三位圣人。
韩非沉默片刻,眸子里浮现出别样的光彩,“荀曰礼法。”
仁和义都是个人的思想和道德精神,而荀子的礼法则体现的是秩序。
李斯愣住了,在他看来,师傅的主要思想是礼,王霸并用,礼法并施,礼在前,法在后,礼是统治国家的秩序,而法则是辅助,“师弟,休得胡言。”
他喝止了韩非,然后朝着苏铭赔罪,“这位先生,刚刚我师弟孟浪,胡言乱语,还请先生莫怪。”
苏铭微微点头,算是应下,然后接着问道,“这位先生说,荀老夫子的主张是礼法,难道你有不同的意见?”
此时的李斯还未经过现实的毒打,没有经历蹉跎,依旧是荀子门下乖徒儿,“我以为,老师的主张是礼更为妥当,周天子失国,礼崩乐坏,周礼逝去,当有新的礼诞生,至于法,还不足以与礼并存。”
旁边,韩非沉默,既不认可,也没有反对。
苏铭哈哈大笑,“你们一个主张礼法,一个主张礼,谁对谁错,也难说的很,不若你们回去问一下夫子,等来日,我再来求教。”
“两位告辞了。”
不等他们回答,苏铭便大袖一甩,扬长而去,只留下李斯和韩非面面相觑。
离开小圣贤庄之后,苏铭回到有间客栈,再度享用了庖丁掌柜烧制的可口饭菜,回到房间休息。
而他的问题,也传到了荀子的耳中。
竹楼内,荀子喃喃自语,“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荀曰者何也?”
孔子中心思想为“仁”,孟子中心思想为“义”,荀子继二人后提出“礼”、“法”,与孔、孟相比,荀子的思想则结合现实,更加实际。
只是,太现实了反而不容易被人接受,在后世,荀子都被踢出了孔庙。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却不利于统治者,比起现实,人们更喜欢做那些虚无缥缈的梦,“礼”和“法”都是王朝适用的秩序。
东周的兄弟之国鲁国是周礼的继承人,按照礼制行事,可大权旁落,被三家分了权利,最终国破家亡并入齐国。
反倒是主张法治的秦国慢慢崛起,一步步踏上强国之路,成为天下最强的诸侯。
这个对比,也是荀子将礼和法相提并论的重要根源。
在荀子之前,儒家之人只谈论道德与思想,对于法,那真是避之不及,认为那不过是弄权的手段,哪里比得上心中的仁义?
可是,春秋以来,礼崩乐坏,各国纷纷变法图强,抛弃了不合时宜的礼,其中最显着的便是战场上的礼。
以前,两军交战,一方如果输了,逃出一定的距离,敌方就不再追击,还有自诩为“仁义之师”的宋襄公。
可孙子兵法(老六兵法)的出现颠覆了战场的礼仪,为了胜利,双方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什么偷袭,什么卖给敌国煮熟的种子,什么美人计,令天下诸国可算是开了眼界。
尤其是作为君主的勾践,把君主的道德下限拉的极低,越国的变革,也促使天下其他国家产生变革。
时至今日,大家已经不再遵从战场礼仪,这个时候,你跟他们谈一下“仁义”试试?
也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荀子看到了法的重要性,儒家崇尚德治,当有贤人以身作则,教化万民,带他们学习美好的品德。
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贤人,人无完人,要统治天下,光靠那几个贤人怎么行,而荀子给出的答案便是礼法兼施、王霸统一。
这个答案被后世历代朝廷沿用,他们虽说不推崇荀子的学问,却一直在使用荀子的治国理论。
就像是君子耻于谈利,却一直在追逐利益一样。
单独的“礼”会变成周国,单独的“法”会变成秦国,糅合了礼法,一个国家才能长久。
这是历史给出的答案。
荀子注视着两位徒儿,“你们以为我的主张是什么?”
“礼法。”
“礼!”
两道不同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韩非与李斯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又撇过头。
荀子捋了捋胡须,淡淡说道,“韩非,你说的不错,我的主张一直都是礼法,李斯,其他人想说什么就由他们说去,你作为我的弟子,难道也不愿说实话?”
“韩非,老夫知晓你推崇法治,你写的书我看了,很不错,有成一脉宗师的气象。”说完,他又看向李斯,“李斯,时至今日,你的内心仍旧混沌,学问和知识你并不比韩非差,却为何如此迷茫?”
李斯沉默片刻,缓缓叩首,“老师慧眼如炬,学生佩服,可如今正值大变之世,弟子纵使读再多的书又有何用,孔夫子学问通天,却仍旧颠沛流离。”
“弟子比不上孔夫子,却也不愿像他一样,请老师恕罪。”
果然走到了这步,荀子心中轻叹。
这两个弟子他很满意,也知道他们都不是能沉下心做学问的人,人生在世,各有各的牵挂和念想。
尤其是年轻人,他们有无限的未来,不可能一直陪他在这小圣贤庄中度过一生。
荀子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也罢,你们各有各的路,什么时候想走,就走吧,记得把你们的学问用到该用的地方。”
“老师恕罪!”李斯跪在地上,声音中满是颤抖。
“起来吧,老夫从不无端降罪,你何罪之有?”荀子的声音一下子变得严厉,“学得再好,脚下也要脚踏实地,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学至于行之而止。”
“小圣贤庄太小了,外面有更广阔的天地在等着你们。”
这一番话下来,李斯才直起身子,“学生拜谢老师。”
“你们退下吧,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学生告退。”
离开竹楼,韩非和李斯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刚刚他们差点以为老师要将自己逐出师门。
下山时,韩非打趣道,“师兄,都这么久了,你还是改不了睁眼说瞎话的毛病。”
李斯心有余悸,脸色仍旧有些惨白,“师弟,我可不像你那样受老师的宠爱,幸好刚刚老师没有生气,否则这关可没法轻易过了。”
“师兄,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刚刚荀子的一番话,让韩非心中生出了悸动,久在外国的游子也想家了。
李斯叹了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得找到合适的机会才行。”他没有韩非那样显赫的出身,而且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在走之前,他必须慎重考虑。
此时,苏铭还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一个问题,使得韩非和李斯有了提前离开小圣贤庄的打算。
“齐国是天下顶尖大国,若是游历的话,有一个地方那是非去不可。”房间内,苏铭正在规划接下来的路程。
小圣贤庄已经去过,他不打算再去了。
荀子他已经见过,但若要真正与之交谈,还不是时候,至少,在亲政之前,他不打算与荀子接触。
荀子的学问很对他的口味,更是诸子百家的一面旗帜,若是能将他招揽,可以安抚许多人,对一统思想有很大帮助。
“稷下学宫?”盖聂手握宝剑,惜字如金。
甘罗眼睛一亮,脸上浮现出好奇之色,对于诸子百家群英荟萃的地方,他可是好奇得紧呢。
“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去?”
盖聂眼眸垂下,淡淡说道,“稷下学宫在齐国国都临淄,与齐王宫比邻,那里形势复杂,比桑海城要危险的多。”
甘罗眼里浮现出一丝狐疑,“作为鬼谷弟子,对于稷下学宫里面的东西,你就不好奇?听说那里有很多藏书。”
盖聂的语气很是平淡,“我的职责是保护好公子,至于其他问题就不是我要考虑的事,我只是想说,去之前,务必要做好准备。”
甘罗想要激起他的好奇心,可盖聂压根就不接这个话茬。
“此事我已有计较,你们放心吧。”
……
与此同时,秦国咸阳迎来了一位特殊客人,阴阳家月神到了。
来到咸阳城之后,月神第一时间来到招贤馆。
文武两种考核,文,她显然不行,武那是相当的有把握,小小的露了几手阴阳家的术法就让招贤馆内的侍者将她看作是仙人。
然而,消息上报却石沉大海,咸阳宫中一点消息都未传出。
招贤馆内,月神等了半个月,耐心逐渐被消磨殆尽,她决定主动出击,找秦国最有的权势的吕不韦帮忙。
相府。
吕不韦正伏在案前看着来自秦国各地的奏报,担当秦相十几年,他一直都在积蓄实力,铸造盔甲,兵器,箭矢,长戈,储存粮食。
曾经秦昭襄王发动的几场大战,让秦国损耗极大,尤其是长平之战,几乎让大秦元气大伤。
后来嬴子楚上位,秦国一直都在舔舐伤口,恢复国力,期间山东六国数次合力攻打秦国,但都被挡在函谷关外。
在这样的背景下,秦国还悍然出兵,覆灭了周天子,结束了周朝八百年的国运。
正是因为有吕不韦打下的坚实基础,嬴政才能在登基之后不断发起灭国大战,无论吕不韦做过什么,这一点功劳却是不容抹杀。
纸张的出现,使得吕不韦处理政务更加轻松,得心应手。
“启禀老爷,府外有人求见?”
“何人?”
“来人自称是阴阳家之人。”
阴阳家的人?
吕不韦一愣,作为杂家宗主,他非常清楚诸子百家的实力,诸子百家当中实力最强的是农家,其号称有十万弟子,遍及山东六国。
其次便是墨家、道家、儒家、阴阳家等等势力,与儒家大本营在齐国一样,阴阳家的老巢在楚国,他们深深扎根在楚国,参与楚国的祭祀之事。
比起道家,阴阳家倒是显得更神秘,没有人知晓,他们想要什么。
“带他进来吧。”
“诺。”
随即,吕不韦走出大堂,来到客厅坐下,侍女又奉上茶水。
片刻之后,一道美丽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月神红唇轻启,朝他行了一个晚辈之礼,“阴阳家月神见过吕先生。”
在这里,吕不韦代表的是诸子百家之一,杂家创始人的身份。
他端起桌子上的茶,轻饮一口,“老夫如果没记错,你们阴阳家一直都在楚地,缘何来我秦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