蟒山脚下,已有另外一支队伍提前抵达。
两队的军头见面,相互寒暄一番,便分别向对方驱赶来的死囚望去。
“杀人王顾寒山!哈哈哈!有你的!”
“蛟龙海四恶!哈哈哈哈!小子,你也不赖啊!”
“哪里哪里,全靠王爷福泽眷顾,派了毒王陈让先生相助,才给我们捡了个便宜。不像你们,跟顾寒山硬碰硬,可真是这份的!”那人说着竖起大拇指。
“过奖过奖,我们也是靠王爷的千机营,前后围捕了三个月,将那杀人王赶入死路,最后一门风雷诛杀炮,才定了乾坤!”
“哈哈哈哈,这么说来,还是咱们王爷神机妙算,王爷威武!”
“没错没错!王爷威武!”
沈醉竖着耳朵听两人互相吹捧,心头一凛,原来楚云城那个看起来一脸老好人的管家,陈让,背后竟然被人尊称一声毒王!
她驾临摄政王府的那几次,还对人家老头儿安排的菜色大加赞赏过!
她居然没被毒死!
再看看顾寒山,他依然是得空就盘腿打坐,面不改色,此时,队伍后面那车始终蒙着黑色油布的巨大东西,她心中差不多有数了。
楚云城这个王八蛋,居然胆敢挪用天璇唯一的一门风雷诛杀炮,只是为了抓顾寒山。
前年屠魔节点兵,他们曾带着这门大炮去了太庸,当时她就曾想把这玩意点着了试一下威力,他都死活不答应!
现在,居然送到了眼前……
咳……!
沈醉下意识的抬手,掖了耳畔的乱发。
身边不动如山的顾寒山沉沉道:“不要打那东西的主意。”
“……,什么啊?”
“风雷诛杀炮。”
“切,不就加大号雷火弹嘛!”沈醉嘴里嘀咕,一门古代大炮,能热闹到哪儿去!
“总之你不能动它。”
“哦!”
等到蟒山脚下的石门开了,两队人马百多号人,才在严密戒备的监视下,缓缓入了山中。
楚云城的蟒山别苑,建在山顶,外表看去,只是一座富贵福地。
而山中,则是一座一被人工挖空的巨大修罗场,从下到上,分为三层。
最底层,角斗场周围,关着以人肉喂养的身形硕大猎犬。
第二层,是关押死囚的地方。
最上层,则是布了整整一周石桌石椅的看台,其中最为高大的那一处,该是给楚云城准备的了。
两队死囚被驱赶进这修罗场,一队向东,而另一队向西,依次两三人一间,被关进囚牢。
短暂的交汇之际,一双阴鸷的眼睛,死死盯上了顾寒山。
沈醉跟着顾寒山进了同一间囚笼,扭头再目光穿过铁栏,想去找那双眼睛,却找不到了。
“奇怪,刚才那人是谁?”
“蛟龙海大恶人,叶横。”顾寒山冷冷答道。
“你也注意到了?”
“嗯。”
沈醉在顾寒山身边坐下,望向牢笼外。
既然是个出了名的大恶人,那叶横必定不是善类。
一百个人,只能活一个,顾寒山必是他最大的阻碍。
她看看重新闭目打坐的大块头,他这一路得空就在打坐调息,若不是此前受了伤,便是在暗暗养精蓄锐,准备明日一战求生!
没关系,既然已经到了这里,那么只要明天见到楚云城,一切就都好了。
顾寒山,你于朕有恩,朕一定保你不死!
沈醉草草吃了点窝头,抱着肩膀依旧倚着顾寒山如山般魁梧的脊背上睡着了。
——
是夜,归德侯府。
后院竹林深处,一间清雅的院落中,尚有人端坐于桌前。
碧罗纱灯下,慕水苏修长又有些秀气的手,拂过发黄发脆的书页。
很厚的一本手札,因为有些年头和反复翻阅而有些破旧。
泛黄的纸上,写满的蝌蚪文虽然令人费解,但上面的图纸,却是一目了然。
《大藏魔典》!
他的指尖停在一副机甲人的腿部关节结构图前,久久未动。
若是沈无妄的机甲人可以使用这样的关节,那么瘫痪不起的人,是不是也可以重新站起来?
只是可惜,这上面的文字,他完全不懂,不知这机甲关节需要何等材质,以及各部位零件长短几许。
慕水苏悠长地叹了口气,身后的床帐中,便也传来女子梦中惊醒后的一声叹息。
他慌忙起身,将魔典收入匣内,转身去了床前。
“母亲,可是做噩梦了?”
他立在帐外,小心,温和,进退有度。
“是苏儿吗?你何时回来的?快给娘亲看看!”
慕水苏这才掀了帐,对那床上容颜苍白憔悴,却与他极为酷似的女子和悦一笑,“孩儿出宫替王爷办事,已有几日,只是一直脱不开身前来给母亲请安,今晚得闲,却没想到过来时,您已睡下,就坐在这儿陪着,没想到还是将您吵醒了。”
“醒了好,醒了可以多看你几眼!快坐下,让娘亲好好看看你!”女子急切想看清他,却身子无法动弹,只有脖颈微微抬了一下。
慕水苏在床沿上坐下,牵了女子枯槁的手,眉眼垂顺,微微含笑。“母亲,孩儿今晚在此,哪儿都不去,您不要急,慢慢看着便是。”
这床上的女子,便是归德侯的幺女,慕水苏的生母,慕君兰。
她自从产下慕水苏后,便身染怪病,全身瘫痪,无法动弹。
本来女子未婚产子,又生父不详,已经是奇耻大辱,如今她又因为生这个孩子而落得如此田地,丢尽了慕家的颜面不说,自己也已是再无在这世间的立足之地。
老侯爷心疼女儿和外孙,不想让他们再背负各种流言蜚语活着,索性直接对外宣称慕君兰已死,逝者已矣,幼子无辜,谁若是再敢提这件事,他归德侯便与其势不两立!
这老爷子,多少也算是三朝元老,位极人臣,家风被败了,女儿也死了,一把年纪,若是真的被惹毛了,只怕会咬死人。
所以这样一来,倒是真的没人再敢明着提慕家的这码子事儿,慕君兰就被养在这后院的小屋中过了二十多年,而慕水苏则一路按照侯府世子的待遇被养大,入仕,最后入宫。
此时,慕君兰因着全身无法动弹,就只有指尖能在儿子的掌心微动,触碰到他手上的温度,稍加安慰。
“苏儿,娘亲没用,自从生了你,就困在这房中,见不得天日,成了活死人,连累了你。”
慕水苏看着自己的母亲,如看着一个刚睡醒的婴儿,辞色温和,“生身大恩,无以为报,何来连累之说。”
慕君兰慈爱地看着他,许久不见,瘦了许多,眉宇之间,比之从前,多了几分英气,“你在宫中过得可好?”
“皇上与孩儿甚是亲密。”他淡淡回答。
慕君兰浑浊的眼睛有些晃动,“苏儿,自古君王无真情,即便是女子,只要她在那个位置上一日,你便万万不可将一颗心全交付了出去!当初你执意入宫,娘亲拦不住你,可娘亲说的话,你万万要记住!”
“呵,”慕水苏一笑,“孩儿身为侍君,当尽本分,忠于皇上,服侍皇上,只有君臣之义,不敢奢望夫妻之情,母亲多虑。”
她依然如他儿时一样,自称是他的娘亲,可他却只是有些疏离地,规规矩矩地唤她母亲。
慕君兰无奈轻叹,也不之后如何再劝诫他,“你这孩子,尽说些让人安心的话,虽然你心中有什么打算,娘亲不知,但是娘亲知道你岂是一个甘心跪在女子床榻之下的人!”
慕水苏又是微微一笑,“孩儿一向乐知天命。”
“好,你心中有数便好,娘亲不多过问。来日若是觉得委屈,大可一走了之,你要记得,娘亲绝不会拖累于你。”
慕水苏替她掖了掖被子,“母亲又说笑了,好好的荣华富贵不要,走什么?孩儿除了应酬鸿胪寺之事,也没什么旁的本事,又能去哪儿?您还是好好休息吧,说不定一觉醒来,孩儿就想到了让您重新站起来的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