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找到证据。”
程朝朝一下子鼻头有些酸。这起案件变得清晰了起来，按照先前周越楼的说法，关于夏茗或者秦书耦的回忆里一定存在着真相。
期盼多日的真相现在就摆在了面前，却像一块赤红的烙铁，“嗤”的一声就将她的心底烫穿。
真相意味着她和他的新生，真相也意味着他和她的告别。
“程朝朝。你又想做什么？我警告你，不要拿自己开玩笑。这件事有警方会调查。如若秦书耦真的有嫌疑，你去找证据有多危险不知道吗？”
是的，也许警方能靠着蛛丝马迹找到什么线索，然后指证那个人。
但是他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等待警方。
所以这才是他们相遇的原因吗？
所以这才是相思子真正的用途吗？
如今真相即将浮出水面，她的生活也终将归于平静。
下次月圆之夜是什么时候呢。
程朝朝翻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日历，默默道：“我不会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我能进入他的过去找到线索和证据，只是我现在需要一点时间。”
“需要一点时间干什么？”
程朝朝没说话。
程野猛的就把水杯放在桌子上，“噔”的一声，杯子里的水四溅而出。
他的声音有些恼怒，“不是我不想给你时间。你知不知道这两天家里多担心你？别给我惹祸了行吗。”
程野一口气吼出这些，才想起自己语气重了些，他将头撇向一边，放缓声音道：“你爸妈已经回来了。现在逼问我你的下落，我不知道还能替你瞒多久。”
程朝朝听到这句话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心想她爹妈还真是会挑时候。
她小声的道：“他们来干嘛？”
程野愈发生气，说道：“还能干嘛？他们是你爸妈，这么大的事，你不能和家里说？”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你当我有病还把我关起来，我只能逃出去了。”
程野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道：“程朝朝，我们是你的家人，不是你的敌人。”
“我给他们看过了那段监控说明了你的情况，你写的信也给他们过目了。只是他们现在在找你，在等你回家。你已经长大了，不该像小时候那样任性了，至少你应该回去好好和他们解释一下，报个平安。”
程野的语气很是无奈。
一旁沉默的周越楼打断了程野的说教，缓缓道：“她并不是一个任性的小孩。是我不好，连累了她，让你们担心了。”
程朝朝没想到程野居然真的和她父母说了这事，她扶额道：“今晚不行。”
程野打量一圈面前的一人一鬼，神色愈发诡异，连一旁默默打游戏的封狐都将目光投射了过来。
“今晚你要干嘛？”两人齐齐发问。
“别多想。”程朝朝在灼灼目光中局促解释，她和周越楼好不容易见一面，当然是物尽其用好好约会谈恋爱，难不成还要带去爸妈面前见做检讨吗？
然后给她父母讲自己跟周越楼这么一个荒诞无稽的中二故事吗？
实在是暴殄天物浪费时间。
程野冷笑一声：“和鬼谈恋爱，真有你的。”
程朝朝笑眯眯回应程野：“也比你这么大岁数找不到对象好。”
程野也眯起那双桃花眼，面带笑意回应程朝朝：“好啊，正好带回家让叔父叔母看看你找的男朋友。”
程野显然还记恨着上次她把叶禾带过去闹的那出。
兄妹两彼此冷哼一声，周越楼有些尴尬，见两人火药味十足，左右插不上话。
他只能摇了摇自己手上的手铐。
*
程野大概就是这样，把程朝朝和她的男朋友拷回了程家老宅交差。
程朝朝没好气道：“你非得今天把我抓回去？”
还是回老宅，阵仗这么大。
程野冷笑一声：“再不把你带回去，他们要把我撕了。”
他瞥了一眼后视镜里坐立不安的两人，笑道：“你先前不挺能编故事的吗。有胆子跟鬼谈恋爱没胆子认？”
程朝朝哼道：“我认了，是你不信啊！”
一旁周越楼正在心里思索，是该介绍自己是人呢，还是该介绍自己是鬼呢……按照礼节，初次见家长，该说什么好呢……
嗯。怪紧张的。
程家老宅是典型的中式建筑，在A市这座日新月异的现代化都市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毕竟能养育出她爸、她伯父还有程野这三个大魔头，一贯是比较传统的家庭。
三人一阵忐忑下了车走到门口，谁也不敢去敲门。
最后推推搡搡，是周越楼去敲了门。
门打开的一瞬间，伯父伯母像两颗子弹一样投落到程朝朝身边。
两人先是拉着程朝朝上瞧下瞧，左看右看，确定没有缺斤少两，这才长舒一口气，而后愣愣看向一旁面带微笑的周越楼。
“你们好，我是……”周越楼的自我介绍还没说完，就被身后一道严厉的女声打断了。
“程朝朝！你还知道回来？！”是程朝朝一贯威严的母上大人许琼菱。
“程朝朝，你长本事了。”是程朝朝向来插兜看戏的父亲程知怀。
程朝朝面上扯出一个微笑，回头看着许久未见的父母，淡淡道：“这么久没见，你们就说这些？”
伯父伯母的关心都比他们要多。
程朝朝的母亲许琼菱是一位商业上叱咤风云的女强人，她穿着干练的职业西装，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
“你犯下那些错，还希望我说什么？”她冷冷看了程朝朝一眼，还想继续说什么，被程朝朝父亲拦了下去。
“好了好了，现在她回来了，好不容易见一面，别斗嘴了。”
程朝朝也想要开口和她的母亲反驳什么，只是被周越楼握住了手。他拦在程朝朝面前，对程朝朝父母莞尔一笑。
“叔叔阿姨，这件事说来话长，但是我不好，她是迫不得已。”
程父程母晃了晃神。
眼前这个小伙子，长的高，生的也好看，笑起来更像是春风融雪，景和复喧，说起话来彬彬有礼。
难怪他们那闺女不要命的贴过去。
怎么就是个短命鬼呢？
程父程母打量的眼神在他跟程朝朝之间流转了一遍，就被伯父伯母拉去了一边。
四个大人还有程野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程父指着周越楼小声道：“这就是程野说的那个……那个周越楼？她那个死了六年的男朋友？”
程母冷哼一声：“长的还行。”
“弟妹啊，这事怪不得朝朝，你说她遇到这样离奇的事，也是为了怕你们担心，所以才瞒着大家。”伯母拉着许琼菱就开始劝导。
“这监控你们也看了一天了……虽然我也很难相信……”伯父指着手机上自己别墅的监控那段程朝朝出逃的影像。
程野摊摊手：“以我多年从警的经验来看，实在无法解释怎么有个人突然出现在家里。”
伯父伯母还有程野齐声道：“所以程朝朝真的没有骗人。”
程父点了点头，接受了现实。
唯独程朝朝母亲许琼菱猛地一掌拍在点头称是的程父身上：“程知怀，你还是不是个爹。”
程父揉了揉自己被拍疼的手臂，立即板起脸严肃道：“人鬼殊途，我怎么能让女儿陷入那种境地呢？不行，这门亲事……”
许琼菱又踹了他一脚，骂道：“什么亲事，八字还没一撇。我可不想我女儿年纪轻轻守寡。”
伯母笑吟吟道：“弟妹啊，这件事，你就当是朝朝她情窦初开谈了个男朋友。”
伯父接着说了下去：“然后这个男朋友最终会跟她分手。年轻人的爱恋嘛，其实大多数无疾而终。”
程野得出了结论：“她亲手为自己种下了一颗悲伤的种子，而承担这份悲伤，是她长大的必经之路。”
程父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许琼菱的肩膀道：“老婆，接受现实吧。”
许琼菱看了一圈唏嘘的众人，有些狐疑道：“你们什么时候这么感性了。”
说起这事还得多亏叶禾，可谓是舌灿莲花，将这么一个故事讲的跌宕起伏，在伯父伯母面前展开了一通“爱的演讲”。
程朝朝和周越楼在沙发上看着远处围成一圈密谋什么的众人。
周越楼问道：“他们在说什么？”
程朝朝漫不经心道：“可能在商量怎么把我们两个浸猪笼。”
周越楼失笑道：“关心则乱。他们其实很在乎你。”
程朝朝点了点头，“我知道。”
从小到大，她都明白。
伯父伯母也好，程野也好，自己的爸妈也好。他们都在无私的给予她爱。
爱的方式有很多种。
于伯父而言，是纪律严明的管教；于伯母而言，是带着太阳气味的床单；于程野而言，是无数次对她的迁就；于爸爸妈妈而言，是不见踪影的工作。
从小到大，她有太多次对父母的期望。
小女孩数着日历，等啊等，盼啊盼，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爸妈，可他们只是冷冰冰的训斥她犯下的错，给伯父伯母惹的麻烦，指着她考砸的试卷，无止休的指责。
如果那样的话，为什么不接她回家呢?带她走吧——不论你们多忙，请留下来，陪一陪她吧。
于是从小到大，她也有太多次期望落空。
无数个没能得到夸奖的第一名，在他们眼里总是考的不够高的分数，衣着打扮不够得体，不够礼貌不够体面，不该有的那些兴趣爱好，不该选择的专业学科。他们希望自己能够一出生就照着书本里的知识，把自己硬掰成一个大人。
不该有小孩子的无理取闹，不该有青春期的敏感，只有那些“正确答案”。
蹒跚学步之时跌倒，他们冷眼旁观：“自己站起来。”
满怀期待向他们打电话分享自己的快乐，只是得到了一句：“嗯知道了。这有什么好沾沾自喜的？骄兵必败你知道吗，程朝朝。”
受了委屈掉眼泪的时候，他们也只会冷眼旁观：“爸爸妈妈那么辛苦，就是为给你最好的生活啊！你这么幸福的小孩，比起别人，你真的幸福太多了。”
“像你这样幸福的小孩，有这样好的物质条件，有什么资格掉眼泪？”
她并不能直接怨恨，也不能痛快远离。很多时候她是纠结又拧巴的期盼着爱，也躲避着爱。所以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和父母的那份陌生疏离，忽然亲近起来，也会习惯性的抗拒。
程朝朝有点惆怅，忽然想起来什么，抬头对周越楼笑道：“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今天她在程野递过来的案件文档里看见了他的身份信息。
还有，他的生日。
提起生日，周越楼愣了愣，缓缓道：“好像是吧，不太记得。”
程朝朝抬头看了看老宅的天花板，上面那盏灯十分明亮，明亮的有些晃眼。
“好巧啊，我也快要过生日了。”
周越楼愣了愣，接着问道：“我还能等到你的生日吗？”
在离别之前。
程朝朝点了点头，笑着抓住周越楼的手，眼泪却忍不住溢了出来。
她笑着哭了出来，哽咽道：“我们还能一起过生日呢。”
周越楼，或许我们应该认识很久了吧。
没过多久，四人又重新将两人围了起来。这对于一向信仰唯物主义的程家人来说，可真是——
太邪门了。
四位长辈拉着周越楼左瞧右瞧，左戳戳右戳戳。
温热温热的，像个大活人。
按照程野的说辞，这人死了六年？
真鬼？假鬼？
未等几个长辈开口，程朝朝就连连打了个好几个哈欠，她指了指手机上的时间：“时候不早了。你们也看到了，我活的好好的。”
“没什么事，我们就先去睡觉了。”
从昨天到现在，还没好好睡上一觉。
她推着周越楼就要往房里走，程父程母如临大敌，匆忙就拦住了周越楼。
“她去休息你跟着干嘛？”
背着他们搞同居也就算了！回了老家在他们面前还要住一起吗？？
周越楼百口莫辩道：“就是……那个……”缚魂锁的结界。
程朝朝面不改色地说出他没说出的话：“是的，没错。我手上这个其貌不扬的锁，有结界，他不能离开我所在的特定范围。”
程父程母两眼昏黑。
是夜，周越楼躺在程朝朝房间的地铺上，旁边站着两位护法在黑夜中死死盯着他，生怕他对床上的程朝朝伸出魔爪。
床上躺着的程朝朝对父母翻了个大白眼。
有没有一种可能。
要发生什么早就发生了？？？
她就知道今天晚上不能回老家。
实在是暴殄天物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