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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呆若木鸡的江吟看着突然出现的大活人,保持着“啊”的口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闭上眼睛,程朝朝捏下符咒,一阵红光炸开。

封狐正想着用什么姿势闪亮登场,就看见一旁一脸虚弱的周越楼。

他绕着周越楼转了一圈,啧啧感叹道:“真是钢铁的意志,你不疼?”

周越楼蹙眉道:“闭嘴。”

程朝朝连忙扶住一旁的周越楼。触碰到他身体的那刻,程朝朝可以感觉的到他压抑在骨子里的极致忍耐。

“周越楼!”她几乎是怒吼出声。

“你就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吗?”

“对不起。”周越楼将她死死揽入怀中,只是轻声抱歉。

封狐捆着两只鬼扔在了程朝朝的客厅里。程朝朝扶着周越楼方坐沙发上,那边两只鬼就喧嚎起来。

鬼娃娃嚎啕大哭:“妈,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找猫玩。”

夏茗抱着鬼娃娃,鬼容失色,鲜血不断从眼眶中流出,“是我没本本本事,我就说我杀杀杀不了人。”

她还真想杀了自己。

程朝朝还在气头上,她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狂掉眼泪的江吟,没好气道:“你给她下了什么咒,她这么怕你?”

江吟摇了摇头,含泪看着那边两鬼,和他们保持着安全距离。

封狐拍了拍程朝朝的肩膀,分析道:“也许是源于一种羞愧的情绪。”

羞愧?

程朝朝回忆起江吟对夏茗的描述,心中愈发笃定一件事实。

程朝朝在自己手机里翻找了一圈,总算是找到了许女士的微信。

酒吧里的灯光四射,许女士喝的醉醺醺,接到了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的女孩直截了当问出口:“六年前,你前夫,是不是出轨了一个女学生。”

许女士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悠悠喝了一口,“我前夫出轨的女学生多了去了。”

程朝朝问道:“有个人叫夏茗,对吗?”

许女士在那段混乱不堪的记忆里搜刮了一番,还真找到了夏茗这个名字。她苦涩笑道:“好像是有个姓夏的女学生。”

“他就是喜欢包养女大学生,这么多年口味一直不变。”

程朝朝怀疑的事有了着落,继续问道:“你知道她怀孕了吗?”

许女士那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震惊:“怀孕?我前夫的?”

程朝朝不能确定,反问道:“这不是要问你嘛。”

许女士想起了一件事。

她记得她怀孕那年,楼上的周玉太太家很是热闹,三个学生总是爱去周玉家吃饭。一来二去的,她在电梯上遇到过好几次那个漂亮的夏姓女学生。

当时大着肚子搭电梯,买了几个爱吃的橙子,结果袋子破了,稀里哗啦滚了一地。许女士大着肚子不方便,是那个女学生替她一个一个捡了起来。

多漂亮的年轻女孩。许女士当时想起自己再年轻个五六岁时,也是个风华正茂的美人,嫩的能掐出水来。

只是当时怀了孩子,身材走样,四肢浮肿,脸蜡黄蜡黄的。

漂亮的年轻女人嘛,走在哪都是引人瞩目的。

后来她也记得,发现自己老公婚内出轨的那天,气的手脚冰凉,肚子绞痛,和那个男人大吵大叫,却被推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的孩子,夭折在那年。

她老公有点小钱,在外面招惹了不少女学生,今天送一个名牌包,明天带着别人去酒吧花天酒地消费。

许女士发现端倪的时候,声嘶力竭跟那个男人大吵大闹:“你是一个父亲!你要承担家的责任。”

她明明做好了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应该做的一切。

那人只是抽了一根烟,冷冰冰道:“你当年不也是奔着我钱来的嘛。”

可能男人就是这样吧。

一个故事讲完,房间里大家都有些沉默。

程朝朝在房间内听着电话那头许女士哭诉着,外放导致的电流声,给许女士的哭诉平添一分苦涩。

整整六年,她在这里装神弄鬼报复那个男人,不惜成为人人口中的“疯女人”。

她到底有多少不甘心呢。

程朝朝不知道。

一旁的江吟浑身颤抖,听完这些不住攥紧了拳头,喃喃道:“不是的。夏茗姐姐她……她……”

她又不说话了。

没人能解释后来夏茗是如何手头富裕的。

喧闹的客厅一下子变得有些安静,落针可闻。

一旁的夏茗打破平静,低声道:“对不起。”

她不住的流着血泪,脑子里一片混沌,只觉得额头上那道刻进命运的疤痕在隐隐作痛。

江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她缓缓靠近夏茗,很想抱一抱这个面目全非的鬼。

江吟记得那年,夏茗为了护她,被自己母亲一棍子砸在额头上,流了好多好多血。

大人的吵闹声喧嚣在耳畔,那个温柔的大姐姐抱住她,柔声说道:“小吟,别怕。”

夏茗额头上留了疤。两家人吵的不可开交,她哭红了眼睛,偷偷溜到夏茗的窗前,探头看着她。

那个邻家的大姐姐蹲下来,捋了捋她的发丝,给她耳边别了一朵花,柔声说道。

“小吟,这个世界上呢。”

“有有有很多种美丽,女孩子的美丽,不是定格在完美无瑕的面容上的。”

“女孩子的价值呢,也不是在嫁嫁嫁人上的。”

她说的很认真,一字一句,但夏茗这个人就是这样,一紧张的时候就容易结巴。

结结巴巴的说教,逗的小江吟忽然笑了出来。

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走上那样的道路呢。

江吟想要伸手替她擦掉那些浑浊沾着血的眼泪,她哽咽道:“姐姐,不是的。是他们不好,逼得你走上那条路。”

她还愿意叫自己姐姐。

夏茗一下子哭了出来,伸出自己那双长着黑色长长指甲的手,想要摸摸她额头那道狰狞的伤疤。

颤颤巍巍,停在半空,害怕自己再出手伤人,只是将自己的手藏在了背后。

程朝朝抿唇不语。

那年被父母逼得退学的夏茗,被父母拿去赚彩礼的夏茗,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成为那个男人的玩物呢?

她从前也是一朵矜傲的茉莉花吧。

夏茗脑子一片混沌,能想起的事情并不多。程朝朝扯了几个问题问她,例如孩子是谁的?谁杀的你?你要找谁寻仇?

夏茗一问三不知。

程朝朝觉得自己果然不能对鬼的记忆力抱有期待。

她翻出手机里几张嫌疑人的照片,一张一张给夏茗过目。

她指了指徐漾舟的照片,问道夏茗:“这人你看着觉得怎么样。”

夏茗道:“傻傻傻子。”

她又翻出方才那个婚纱照上男人的面孔。

夏茗道:“猪猪猪头。”

程朝朝倒吸一口凉气,翻出秦书耦的照片给夏茗看。

夏茗说不上话了,她呜呜呜的低鸣了一会,声音很是刺耳,宛若一壶烧开的沸水。

程朝朝心下了然。看来这事肯定和秦教授脱不了干系。

“你在等他?”程朝朝指了指手机上的秦书耦。

“呸!谁等他!”鬼娃娃骂道。

夏茗使劲摇了摇头。

“我我我,六年前,有个人告诉我,在这里等一个人,那个人会帮我完成遗愿,让岁岁重入轮回。”

“岁岁?”

鬼娃娃叉了叉腰,颇有几分自豪:“正是本鬼。”

巧了不是。六年前,如若周越楼许下的愿望是真相大白,那好像也说的通了。

程朝朝顿了顿,指了指自己,“所以,你们等的那人其实是我?”

夏茗和岁岁都看了她两眼,不知是也不是,支支吾吾道:“不知道。他只说呆这里等便是了。”

封狐原本听的有些犯困,眼皮子直打架。听到这话,他霎时一个激灵,那双狐狸眼微微眯起,上下扫视着被捆住的一大一小两鬼。

他漫不经心玩弄自己手里的符咒,颇有几分不爽问道:“跟你说这话的那人是不是挺高的,穿身黑袍?”

夏茗点了点头。

程朝朝转头问道:“你认识?”

封狐略微抬眉,冷笑道:“何止认识,交情匪浅。”

程朝朝觉得他这一句话说的有些杀意四伏。

“喵~”

一声猫叫将众人的注意力拉了过去。喵喵踏着步伐,一路走到封狐身边,不知道在叫什么。

封狐眉眼含笑看向喵喵,开口道:“小的归你,大的归我。”

封狐曾经说过,九尾一族,分为两支,一支灵猫引渡灵魂,一支厄狐驱散厉鬼。

岁岁死时只是一个不成型的婴儿,心思单纯,算是迷失在人间失散的灵魂。

但夏茗就不一样了,夏茗是自愿留在世间为厉鬼的。她靠着一口怨气,为鬼六载,躲躲藏藏,大概就是为了今天。

遇见那只小黑猫,引渡她孩子的灵魂。

程朝朝看着喵喵,心里五味杂陈。想不到堂堂九尾灵猫,居然是靠搔首弄姿去勾引孤魂野鬼!

怪不得那天封狐刚出门,岁岁就出现在自己床底。怕是喵喵早有预谋。

果然是只心机猫。

为了回避封狐和喵喵施法,程朝朝拉着江吟去了卧室。

江吟哭的稀里哗啦,问道:“夏茗姐姐会投个好胎是嘛?”

程朝朝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而问道:“你额头那道疤自己弄的?”

江吟点了点头。

这个人啊。

程朝朝叹了一口气,缓缓道:“她会认出你额头那道疤的。”

正如你会一直记住她。

她也始终记得那道为你留下的疤痕。

*

那边,一阵风涌入房间,喵喵脚下开始散发出绿色的光芒,它摇了摇尾巴,窗外赫然出现一条道路。

那是一条洒满月光、伴随着萤火和野花的蜿蜒道路。走过这条路,便是一条静谧的河流。乘着乌蓬小船慢悠悠渡过那条名为忘川的河流,就会看见一个笑眯眯的婆婆,送过一碗满满当当的热汤。

那口大碗,里面映着头顶一轮高高的明月,摇摇晃晃。

喵喵先行一步踏上了那条道路,回头对着岁岁舔了舔爪子。

岁岁整个鬼都逐渐腾空,只是抱着夏茗不肯撒手,他本就生的诡异,眼下哭起来涕泗横流,要多惨不忍睹有多惨不忍睹。

“妈,我不要走,我要和你在一起。”

夏茗只是哭得断断续续:“岁岁以后不用做厉厉厉鬼了,不用跟着妈妈吓吓吓人,以后去一个好地方,找一个好爸爸好妈妈。”

封狐吹了吹自己手上的符咒,看着哭的难舍难分的母子二人,恍惚间想起了一个人。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夏茗,把符咒贴在了她额头那道疤上,随意地用两指一点。

符纸上那些朱红色的笔墨就像是活了过来,跃然空中,绕着夏茗脚下围了一圈,随即连成一片红光。

像是一轮朝霞,或许孕育着别样的新生。

阳光小区14楼的恐怖女人就消散在那片璀璨红光之中。

程朝朝有点唏嘘。

“阴阳有序,天地自有其法则。她险些杀人,做了错事,自然有她的惩罚。”封狐漫不经心道。

“只是觉得没让她看到仇人落网那天,有点惋惜。”

毕竟她是为了复仇才甘愿成鬼。

封狐仰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思虑良久,缓缓道:“有时候呢,忘记和放下,是一种解脱。”

程朝朝想了想,也是。

她大概也不想见到那样的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