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多久,每人面前都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汤色奶白,馄饨馅料十足。见大家吃的开心,紫兰尝了一个,果然味道鲜香,一点羊肉的腥臊味都没有。
“店家这馄饨拿到京城都没哪家比得过。”紫竹碗里连汤都没剩下一口,撑得捂着肚子道。
老板与荣有焉地点点头,“那是,我们这馄饨店都开了几十年了。”
一边的食客打趣老板,“听说您家儿媳让您二老回家养老了?可怜我们不知道还能吃几顿物美价廉的馄饨。”
几个老食客也戚戚然。默默包着馄饨的老者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道,“老汉只要能做得出馄饨,炖得出汤,这馄饨铺子就会一直开着。”
老妇人叹了口气,又乐呵呵地招呼客人。紫竹摊在椅子上,眼珠子骨碌碌转动,徐楹一看就知道她又在打什么主意。
吃过馄饨,几人也没有再逛逛的心思了,提着大包小包地回了望江南。
嘉峪关军营四周黄沙环绕。华玄旻在帐中开药,只觉得纸上铺地都是黄沙。眼睛下意识地几次看向帐中唯一的床榻,此时,蚊帐已经放下,只能从高低起伏,影影绰绰中看出,床上躺着一个身受重伤的病患,据说,那就是传说中身受重伤,每天只能清醒一个时辰的沈将军。
摇摇头,华玄旻凝神开方。嘉峪关的军营真不好呆,打个哈欠都能吃到沙子。还是关城里的江南园林更舒服。
此次被召进沈将军大帐的大夫有四个,都是头发花白,看上去就知道医术极好。写好药方,华玄旻看了看最左边那个发白几如雪的老者,握着笔的手抖在颤抖。摇摇头,问在一边伺候笔墨的小兵,“军爷,开好方子是不是就能回关城了?”
在大帐候命的,至少面上性子温和,“是的。华大夫。您这会儿就要出营吗?小的给您带路。”
华玄旻将药方留在案上,点点头,“麻烦军爷了。”笑话,这军营没好景,连早吃的都白面馒头加咸菜。他可要去城里找馆子打牙祭的。
起疑
陆陆续续,另外三个大夫都把方子开好离开。床后走出三人,仲君禹,秦初,和一个中年的将军。
“沈叔叔。”仲君禹恭敬对中年将军道,“今天新来的那位大夫就是进宫给皇帝看过病的那位华大夫。”
中年将军,也就是号称身受重伤的沈将军肃这一张脸,“好好查查他的背景,看他那举止神态,必定出身贵重,少有屈居人下。只是那手医术,也是个疑点。这样的年纪,没有成山的医学典籍出不了这样的大夫。”
仲君禹赧然,自己能有如今的成就,同样是不大部分都要归功于祖祖辈辈用心血写出的兵书。“他出现的偶然,又曾今在皇宫讲过一个夏国的故事,我们是不是先从夏国查起?”
秦初点点头,“将军说得是。在下让手下查了这位华先生在楚国的痕迹,完全像是凭空冒出来般。唯一与他交集多点的是凃家继承者之一的凃六郎。”
沈将军同仲君禹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的神色中看到疑惑。“秦小子,这事就交给你了。夏国那边的消息递个来回大约十天,就给你二十天时间,弄清楚那个大夫的来头。过时军法处置。”
秦初脸色变了变,仲家治军极为严厉。这沈将军以前也是仲君禹父亲的下属出身,别的手段没怎么学到,令行禁止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说二十天要结果,二十天后才拿到结果的,先把结果交上来,然后再惩罚,五公里负重跑起步,没有上限。军里还有专门监督刑罚的监刑军。一路骑马跟着被罚者。秦初作为如今仲君禹的心腹军师,曾经有幸当过监刑军,看过许多人一场刑罚后口吐白沫的。
“属下定当不负将军之命。”秦初将案上的几分药方收起,转身告辞,马上着手安排夏国那边人手工作。
看秦初那迫不及待去工作的样子,仲君禹冷着的脸稍微放松,“秦初还是那般怕将军。”
沈将军冷哼一声,“他如今这样才算像样点,要是仲家依旧,他不拍着马都努力,您身边的首席军师之位哪里轮得到他,能得个莫等的就差不多了。”
知道沈将军其实从小就在仲家学习兵书,只是天分有限,进不了军师组,干脆自己跑出来当兵。在自己父亲的帐下幸苦了几年,父亲就让他自己带兵镇守一方。而今,幸好当初沈叔叔自成一军,面上也没怎么跟仲家有联系,竟然被今上当做手中一枚好棋,用来牵制仲君禹。
“毕竟,如今仲家真正的传人只剩下我一个。”仲君禹无奈。
“仲家人哪怕只剩下一个也要竭尽全力振兴仲家君。可惜京城里的那个,你那继母把他养在温柔乡里。如今看起来给你提鞋都不配。”沈将军从小在仲家祖宅研习兵书,比如今许多世人对仲家的了解都深,敬佩之情是从灵魂深处自然外发。
身为仲家嫡系传人,手握仲家千年传承,仲君禹血液中深埋骄傲。沈将军的话他自然认同。只是如今深受皇室忌惮,处处受挫,有力发不出,仲君禹深感疲惫。偏偏一张脸冷惯了,身边的人这些许年竟然没有一人察觉出他的异样。
感觉仲君禹似乎不喜自己说到昔日繁盛,沈将军转言道,“此次回京,明珠又刁难你了?”沈将军口中的明珠姓季。正是如今皇帝的新宠。
“季姨刁难我才是正常。”仲君禹自嘲道。
“你不要放在心上。明珠当年跟你二叔情投意合,只差婚礼了。哪知一场变故,你二叔不知所踪。仲家骤然倾倒,军队竟然有弹压不住的趋势。皇帝是个没用的,选了几个将近绝户的武官之女进宫为妃,以示恩宠。再加上林国公强势,这才压下哗变。”
当初事实如何,仲君禹一清二楚。
望江南,梅香园的书房中放了两张大桌子,五人环桌而坐,中间堆着一摞厚厚的账本。
“主子,奴婢实在看不来这些东西。”紫竹坐在板凳上,东扭西挪地坐不安稳。
徐楹一眼斜了过去。南来北往因为刚开没多久,合作的商家也多,账本难免多且杂乱。孙海就算再有本事,毕竟只是一个人,没有三头六臂,不能一来面面俱到。徐楹希望铺子发展好,有他该有的辉煌,自然偷不得懒。
如今,紫竹还是有点怕徐楹,见徐楹轻飘飘地看自己,哆嗦着道,“要不奴婢帮您看着火盆?”
书房里四面开窗透气,屋里偏寒,徐楹让人摆了五个火盆,没人又给了手炉,倒是感觉不到寒意。
“要你看火盆?彩林带着的那几个怕是看火盆的手艺比你好多了,老老实实地坐着看账本。也不要你看其他的。你消息灵通,就看看账本上物价的那一项有无异常。”徐楹觉得自己这个不爱红妆的丫鬟快没救了。不会看账本,以后夫君背着藏私房钱都看不出来。
知道今天怎么都是逃不掉的,紫竹也任命地翻看起来。一时间书房只剩下翻书的沙沙声。
江南御剑山庄,苏青河带着几个跟惯自己的下人回家。还在门口,一大家子老老小小地就迎出来了。苏青河从左到右看了看,撇撇嘴。果然家里除了各自的媳妇儿和丫鬟,一个姑娘都没有。
“青河怎么这么久才回来,不会是在路上玩疯了吧!”开口的是苏青河的母亲顾氏,苏家老夫人。
“路上有什么好玩的?还不是有人要接我们的名头用。”苏青河对人与人之间的利用不是不清楚,只是懒得去算计。
这话一出,出来迎接的十几个老老小小都怔住了。因为这苏青河宁愿在铸造坊多呆一天,也不愿意跟人多说一句话,跟更别说借他的名头说事。
见自己勾起了一家人的兴趣,苏青河得意洋洋道,“小侄女吧开了一家店,我这个舅舅怎么也要去镇镇牛鬼蛇神吧!”
“所以,前段时间江湖传闻我们御剑山庄施压江南道的镖局是你干的?”已经接手苏家大部分生意的苏家老大苏青江咬牙切齿。
苏青河一向知道自己以后做什么东西都要经过大哥,长年累月,竟然对大哥产生莫名的敬意。此时见大哥一脸笑容地看着自己,苏青河哪里不知道自己大约是办了坏事。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苏青河一边后退一边犹豫道,“阿楹的货要走江南道运,我这不是怕那些不长眼的蠢贼抢了钰娘的货嘛……”
往前迈着的脚步停下来。苏青江看着弟弟道,“改明儿拉几百人去江南道各处的山上看看。光看镖局,万一遇上不给镖局颜面的山贼怎么办?最好看看钰娘的车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然后通知各个山寨把招子放亮些,抢了不该抢的人,直接让他们消失在江南道。”
“咦,我怎么就没想到?”苏青河笨拙地挠了挠脑袋,果然还是大哥聪敏。
“就你那几分聪明劲,全用到炉子上了!”说话的是如今苏家明面上的当家苏振天。苏青河的父亲,徐楹的外祖父。
苏青河猛地一拍脑袋,“说道炉子,我这几天都要呆在铸造坊了。钰娘说我新炼出来的金做首饰最好看,我要抓紧时间打一套精致的头面出来给阿楹当新年礼物。”
站在门外的男男女女哀怨地看着苏青河。苏青河自顾自地笑得开怀。岂不知自己已经被满屋子的父兄嫂子们盯上了。
苏青河说要去铸造坊,行李往小厮那里一扔,抬脚就往铸造坊走。
“苏青河!”老夫人开口喊道,声音惊耳,完全听不出老太太年纪大了的感觉。
苏青河条件反射般地站住。顾氏才慢悠悠道,“钰娘的画像你还没给我们看呢!”
“哦,我还以为你们不想看呢,毕竟钰娘的相貌不怎么像妹妹苏青婉。何况,不是如今圣意如何才是咱们关心的重中之重。”苏青河疑惑,当初大家可是都这么劝自己的。
“这不是你妹妹的女儿更重要嘛。”苏振天尴尬道,苏家人明确上说应该算是绿林中人,都天然地不喜与官家打交道。奈何出了件足以毁家灭族的大事。几兄弟抓阄,苏青河运气不好,这才有了上京之事。
“画师画得不好,一点都不传神。画都被撕了。”苏青河老神在在道,让你们不愿意去京城的。有本事自己去京城看啊!
兄弟几人握手成拳,青筋暴起。按着得意的苏青河狠揍了一顿。家里其他人站在一边看热闹,就差端茶,抓一把瓜子嗑了。
边城仁和堂。秦初大马金刀地坐在案几旁边。医馆里出名的几个大夫拿着几张药方来来回回地看过药方又翻书查证。很快,为首的楚姓中年大夫对秦初拱手,指着一张方子道,“恭喜先生,这张方子开得大胆,经我等查证,对将军的伤有奇效。”
秦初点点头,“希望如此,将军最近愁得头发都白了。”上一次楼衍率领大军攻打嘉峪关,被沈将军狠挫锐气。楼衍败得心不甘情不愿。撤退的时候朝沈将军放了几箭冷箭。沈将军和一个亲卫都中了箭。沈将军运气好,中的只是普通箭,养了半个月就正常了。那给沈将军挡箭的亲卫却中了北戎特有的毒。
沈将军想着仲君禹被扣在京城,有自己坐镇嘉峪关,仲君禹无论如何都出不了京,干脆装病,将自己的亲卫安顿在自己营帐,也方便找大夫。
如今西北之地出名的大夫都被请来看过,只不过能压制住毒性,不让其变得更坏而已。
楚大夫如今看了个好方子,捉摸着见见人,交流交流经验,问道,“不知这方子是何人所开?”
“将军带回来的大夫,待我问过将军后再告诉楚大夫。”秦初一想到华玄旻给自己添了这许多的麻烦事,心里就甚是不悦。只想将华玄旻晾上一阵子。
“在下先谢过先生了。这次这大夫想必在毒药制药上出众。若是有他指点一二,仁和堂的解毒药剂品质能提升一大截。”楚大夫只是个纯粹的大夫,关注的从来都是如何用更少的药材救更多的人。
秦初感触复杂,姓华的医术有多好,他早就知道。只是疑点实在太多,用着很不放心。看来还是得先去找找华玄旻谈谈。放一个医术高超的大夫在城里吃闲饭,实在有负自己的盛名,“楚大夫放心,将军说这大夫会在边城住上三个月,您有的是时间跟他交流。”
“如此多谢先生。”楚大夫笑盈盈地道谢,然后又埋头研究医书病例,秦初则又被晾在一边。合作多年,秦初很了解这些人的脾性,丝毫不意外。反正自己在这儿的事情已经处理好,秦初大步离开仁和堂特设的医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