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来到了举行大朝会的皇宫大殿。
郑全继位后,把原来的“勤政殿”匾额取了下来,换成了“奉天承运”四字金匾,很是让聂璞鄙夷了一番。
现在看来,在风雨飘摇中,这本身反应了郑全和整个郑氏皇朝的一种心理诉求,还是可以理解。
萧半山和尧邦各有位置,自然加入朝班之中,分别站在文、武班中,静待全皇出现。
萧半山号为国师,虽无实权,但位置清高,站在文官班首,还在狐主等三公的前边。
尧邦手握重兵,是军中独一无二的大佬,但品阶却不高,远远排在各名号将军和兵部主官的后面,显得很低调。
聂璞、小倩和徐宏至今没有明确的名分,除了聂璞顶着一个招贤馆待招的头衔,另外二人可以算是布衣白丁,好在值此多事之秋,皇朝礼贤下士,在朝班队列背后,专门设置了客卿的位置。
客卿位置虽靠后,但却有座位,这是萧半山也没有享受到的待遇,估计是皇朝认为,客卿不是臣下,也未领朝廷俸禄,需要一定的礼遇。
聂璞等三人在执事太监的引领下,径直来到客卿位置的前排,徐宏坐了第一位,聂璞和小倩被安排在了第二、三位。
这反映了皇朝对以徐家为代表的古老世家的看重,也反映了皇朝在新旧势力上的平衡。
有了萧半山代表半山精舍,聂璞和小倩就只能是正在崛起的新势力的代表,尽管称为势力似乎还早了一点。
尧邦只是静静地站立在朝班中,任凭周围熙熙攘攘、交头接耳,看那神态,好像一个人独立在渺无人烟的沙漠中。
不一会儿,传来执事太监的高声唱报。
“全皇陛下驾到!”
乱糟糟的场面一下安宁了下来,朝中大臣以朝礼参拜全皇,客卿也依例赞拜。
郑全扫视全场,一下发现了一座兀立的“黑铁塔”,立马道:“尧卿家,因何不奏报有司,擅自离开军队返京?”
尧邦赶紧抢出班来,伏拜于地,高举奏章道:“臣下有大事密奏,不得不紧急回朝。”
全皇一问,大家才意识到,敢情这在外作战的三军统帅,出现在朝堂并非召回,而是擅自离队。
尧邦出列,高举奏章,更让大家难于理解,究竟是有多重大的事,需要主将从战场抽身,专程回朝?
还有就是,既然回来了,为何不选择密奏的方式,而要在大朝议上如此轰动地奏报,这还叫密奏?
朝堂上一下又炸开了锅,众人皆惊诧于尧邦的言行举止。
中书令胡孩照例是站在全皇身侧的不二人选,此刻见事关重大,也不等指令或暗示,立即就下来接过奏章,反身带回。
在接奏章时,他狠狠瞪了一眼尧邦,心中破口大骂:这个混蛋,擅离职守不仅不给朝廷报备,连他妈我也不暗里知会一声,这下好了,你他妈找死,我也管不了了。
胡孩一边往回走,一边也在奇怪,按理说,自己和尧邦私下见面的次数也不少,多少建立了攻守同盟的默契,可刚才那一眼,那个黑大个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这么想着心事的同时,多少有点忽略了手上奏章的分量,轻飘飘地把他递给全皇,就习惯性地后退一步站在全皇身后,还在想着尧邦的怪异表现。
很快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有什么东西在跳动,定睛一看,原来是全皇陛下脖子上的青筋,一下充血变得通红,并突突地跳动着。
胡孩离全皇太近近,正好捕捉到这个细节,知道奏章坏事了,居然让从不表露真感情(也许就没有真感情)的全皇快要失控了。
不过意外地,胡孩听到全皇平静中甚至带点欢欣的声音道:“尧将军的奏报果然很及时,不过兹事体大,需要预先周密筹划才能公之于众。有鉴于此,今天的大朝议只得暂时停止,容后再议。诸君以为如何?”
众朝臣和客卿同时施礼道:“但凭陛下做主。”
执事太监一声“退朝”,众人陆续退出大殿,半山精舍过来的人,萧半山、徐宏、聂璞、小倩,却被执事太监唱名留下。
待众人退尽后,郑全突然变了脸,将奏章一把扔了下来,厉声道:“来人,将下面跪伏于地的反贼拿下。”
殿前武士应声出动,长枪大戟团团围住一动不动的尧邦,另有两人上前来打落尧邦头盔,将其头压向地面,两只手反剪于后背。
半山精舍几人虽然有所预料,但也没想到情况会突然急转直下,堂堂禁军统帅,刚取得两连胜的大功臣,会被全皇陛下直指为反贼。
聂璞在震惊之余,连忙附身捡起摊在地下的奏章,打眼一晃,仅那个标题就搞得他头晕目眩。
《请中土俗世伪朝归于灵山正统疏》——这是什么鬼?灵山什么时候成了正统了?
再一扫正文,那简直是句句诛心,难怪郑全会暴怒。
“……今郑氏伪朝,本无根苗,窥探神器,窃据庙堂,历四纪两朝,致使中土陆沉,黎民受祸。灵山本奉正朔,大道所归,天心民意,念兹在兹,宁不缚手南面以迎哉……”
聂璞差点惊掉下巴,这是尧邦写的奏章吗,他什么时候学会如此文绉绉地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把郑氏皇朝骂了个狗血喷头?
几人迅速传看奏章,看完之后,尽皆默默无语,不知话从何说起。
唯有胡孩,最后接过奏章,刚看了几句话,像是被烫伤了,一把将奏章甩出去,连连摇手。
“大胆狗贼,竟然敢谩骂皇朝,辱及先皇和当今皇上,真是反了,反了!”胡孩表现得非常激动,似乎比郑全还要痛心疾首。
“聂先生,国师,这人是两位一力推荐任用的,这可怎么说?”果然,转过头,胡孩就对着聂璞和萧半山二人来了。
二人知道,这话其实是坐在龙椅上那位想问的,只不过通过胡孩之口问出而已。
这也再次表明,为何郑全离不开胡孩,换一个人哪有那么贴心,不需暗示,就可以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就好像本人多长了一张嘴。
聂璞不想说话,因为具体情况还没有搞清楚,他也不太担心郑全误会自己,或者更准确地说,清者自清,他不怕误会。
反倒是萧半山,听了胡孩的话,上前一步道:“我看情况十分诡异,能否先将人犯收监,容后再议?”言下之意,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
胡孩“哼”一声,还想说话,郑全先发了话,“将人犯带下,交三法司会审。这狗屁奏章,就请国师带回,请半山精舍的奇能异士研究研究,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说罢,疲倦地挥挥手,示意大家退下。
众人依言退下,在临出殿时,聂璞无意间回头一望,发现远处郑全坐着的身姿,透露出孤独无助,让他都兴起几分同情的心思。
等半山精舍诸人连同胡孩均已退下,郑全这位当今皇上还坐在龙椅上发呆,消化着禁军主帅背叛及那封奏章带来的冲击,直到天色昏暗,才在执事太监的提醒和搀扶下离去。
当晚,被关押在天牢里的尧邦,身处几重铁门后的牢房里,全身盔甲早已被剥去,戴着大枷,脚上套着铁链,铁链的另一端,连接着大铁球,这是关押穷凶极恶重罪犯的待遇。
本来无需这样如临大敌,是尧邦一句话,把自己搞到了这个地步。
他在入狱时,碰了碰身边的铁栅栏,轻蔑地笑笑,说道:“这东西牢靠不?看样子爷要出去加个餐,打打牙祭,没什么问题吧?”
狱卒一听,汇报给狱令,故而获得了特别的待遇。
狱卒也将尧邦的关押处当成了重点监视牢房,不时巡查过来,直到夜深人静仍然毫无异样,才有所懈怠。
就在这时,尧邦飘了起来,轻松摆脱了加诸其身的一切束缚,轻飘飘地飘过铁栅栏,飘过门缝,飘过监牢高耸的围墙,没入到上都的夜色中。
在皇宫,郑全还在上书房中,不过今夜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勤于政事,而是不停地走来走去,像个被困在囚笼里的野兽,身旁只有那个常年如影子般跟随着他的执事太监。
这个执事太监叫萧意,是仁皇留给郑全的,他也搞不清他的具体状况,以及是否与萧半山是族人,只是谨遵父命善待他而已。
此时看到郑全如此烦躁不安,萧老太监不禁流露出一丝同情和担忧,几次张嘴想说出劝慰的话,最后仅冒出一句老生常谈,“陛下,夜深了,早点消息吧。”
“嘿,你是父皇留给我的老人,可能要看到我给父皇丢人了。”郑全终于叹息着说出了心里话。
“陛下何出此言?”萧老太监躬身惶恐道,不敢接其他的话。
“你不知道,天下看似平定了,却包含着更大的危机,今后这天下角逐,恐怕就由不得世俗皇朝掌控了。”郑全说这话时,想起前朝的覆灭,心想它们也是如此身不由己吧。
“陛下此言过了,据老奴看来,天下事犹有可为,陛下不要太过忧心。”萧老太监见全皇如此说话,忍不住宽慰道,同时依然谨守本分。
郑全点点头,想来在一个老奴才那里也听不到什么高论,就准备离开上书房,回转寝宫。
这是,上书房的门无风自开,一条人影飘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