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与整个山脉浑然一体,其外观就是伸向水边的郁郁苍苍的山体。
若不是洞府的两扇门,以及门楣上清晰可见的“音苑”两个字,二人几疑自己这几日生活在虚无的幻境中。
展眼望去,掩映在山林间的亭台楼阁、重重庭院,都看不见了,想必都化为了融入山体的洞府。
二人不由想到,前几日游览总舍,发现另有八座与音苑规模相仿的庭院,想来此时也化作了洞府。
不知朱先生的书苑化为洞府是个什么样式,是更接近于读书人所在的学府呢,还是更像修炼者寂寂苦修的场所?聂璞不由自主联想起来。
作为从灵山分化出来的修道派别,也许这才是半山精舍本来的的样子,往日看见的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假象,此时大阵开启,隔绝了外界的窥探,真相自然展露出来。
继续向前走去,异样的感觉越发浓重。
路边传来叽叽喳喳的人声,两人循声找去,发现说话的竟然是两根并排着的石凳。两根石凳相向的一方均化出眉眼嘴巴,此时正在喋喋不休地争吵着。
其中一方说道:“不管你怎么说,反正你是一个女孩,怎么不守妇道,随便让男人坐在你身上。哼,你羞是不羞?”
另一根凳子立即反驳道:“那我有什么办法,别人要坐,我就要履行凳子的职责。你不是跟我一样,身为男孩,身上坐过多少女人,你不但不拒绝,可能还暗自窃喜呢。”
“那哪能一样呢?你是女孩,应该矜持的。”男性凳子道。
女性凳子激烈回应道:“你这是什么狗屁道理,从那些来精舍混饭吃的腐儒身上听来只言片语,居然用来教育我?给我立即闭嘴!”
见对方不再聒噪,女性凳子有些遗憾地道:“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护山大阵不开,我们的灵性都被封印了,怎么和来坐凳子的人交流?”
聂璞、小倩二人听得眼冒金星,惊得下颌都要掉到地上了,再看同行的侍女,居然无动于衷,可能见得多了,就见怪不怪。
这是凡尘入道的结果吗?有了道,万物都有了灵性,都“活”了?
惊疑不定的两小,在脚步不停的侍女引领下,继续前行在依山傍水的山道中,走不多远,就听得水中传来“泼剌”之声,两条鱼跟着岸上三人的行踪,在水里撒着欢,不断跃出水面。
一阵嬉笑声传上岸来,这嬉笑声是那两条鱼发出的,嬉笑声后,更稀奇的事发生了。
只听其中一条鱼说道:“你说那对小年轻是什么关系,怎么住在一起,晚上还分房,这不是和他们人类的习惯不太一样吗?”声音充满天真好奇。
另一条鱼的声音比较老成,回道:“他们不是一对,没举行人类的仪式,不能随便在一起。不过那女孩喜欢男孩,男孩傻乎乎的没感觉,跟你一样的,还没开窍。”这条鱼一边解答,一边顺带着教训另一条鱼。
听到这话,小倩一下满脸红霞飞,不由得啐了一口,前面领路的侍女也不仅莞尔。
聂璞听得莫名其妙,觉得鱼们的对话透着玄机,居然让身边两个女孩变得怪怪的,又似乎跟自己有关。
水里传来又一阵“泼剌”声和嬉笑声,两条鱼翻腾着没入水中,消失不见。
三人间气氛变得怪异起来,聂璞觉得压抑,开始不住地东张西望来转移注意力。这一张望,就觉得山间树木越发幽深,无风也兀自摇曳着,窸窸窣窣似在窃窃私语。
聂璞一下灵光闪现,觉得自己意识到小倩脸红的原因了,不由脱口道:“这不疯了吗?树木在私语,凳子在吵架,连鱼都会听墙角了。这还有什么隐私?整座山都在偷窥你。”
这一番话下来,让小倩更加脸红,领路的侍女不由得在心中叹息,想总山长是怪人,这个男孩更是个怪痴,怪味相投,怪不得总山长特别关照这个小年轻。
气氛继续这样怪异着,摸不着头脑的聂璞觉得这段路真长,比他们往日绕着转一天的山间回廊还长。
好在路终于走完了,三人来到了祗孤园,不出意料,祗孤园整个变成了一座洞府,气势自然比音苑宏大得多。
走进洞府,发现先前的大厅仍然那么宽阔,但却不再是一个刻板的建筑空间,顶与四壁均是怪石峥嵘的山崖,爬满如璎珞般的藤蔓,氤氲之气从藤蔓间丝丝缕缕溢出,先前摆放椅子的地方,隐隐有阵阵光华闪烁,朦朦胧胧似为阵法笼罩。
侍女领着二人继续往里走去,穿过今非昔比的大厅,后面连接着长廊。穿过长廊,才发现别有洞天。
长廊后面另藏着一座深入山腹的洞府,洞府进深几许无法猜度,聂璞、小倩被引到洞府前厅就驻了足,因为萧半山就在这里等待她们。
一夜不见,萧半山变得脸色晦暗。即便聂璞二人已到,他仍然盘坐于地,连眼睛也没有睁开,似乎运转呼吸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这里如同外面的大厅一般,藤蔓包络着洞府,而且更加氤氲,随着萧半山一呼一吸之间,氤氲之气从藤蔓间抽离,钻入其口鼻、衣袖间,消失在体内。
显然,萧半山在用一种特殊的方法疗伤,也许,那些似乎形成于山体,顺着藤蔓冒出的氤氲之气,疗伤有奇效。
良久,萧半山方停止呼吸吐纳,睁开眼后,未曾开口,先重重地一声叹息。
“昨夜遭际离奇,没想到一时失手,身受暗伤颇重,还不能即刻痊愈。”萧半山似乎知道两小的心思,开口首先解释自己的状况。
这一说,两小立即明白,为何昨夜总山长第一时间下令开启封山大阵,想到总山长两个强横的对手,担忧之情立即泛上脸面。
萧半山一看,呵呵乐了,道:“没想到,宫羽带来的两个小辈还挺有良心。不过你们也不用太过担心,只要我有防范,那两人或者任何人,想要侵害半山精舍都不容易。”
说完这话,萧半山话风一转,语气变得沉重:“没想到,大乱将起,竟是京师先动。即日起,半山精舍封闭山门,你们两个也没有必要待在这里了,我派人送你们走。”
除了昨夜,也不知道京城还发生了些什么,显然萧半山了解得更多,才显得如此忧心忡忡。
两小一听,都不乐意,尤其是聂璞,从小读书熏陶,推崇养浩然正气的书生品格,临难苟免,无论如何说服不了自己。
萧半山何等老辣,眼角一扫,就知道两小在动什么心思,不由在心中暗自点头,想道,不说这两个小年轻来历值得重视,就真正是个底层小民,未来也可期待。
“我有事托付给你们,替我带一人一起上路,要替我好好照顾他。”
小倩立即被吸引了注意力,嘴快地问道:“哦,总山长要我们带什么人,是要托孤吗?”
这话让聂璞听得尴尬,心道:总山长是什么人,会向我们两个小不点托孤?不过是出于好心,想法把我们打发走罢了。
没想到萧半山居然点头道:“对,我想把我的侄子托付给你们。我早年即醉心于修真,于人伦大道无所留恋,故而无后。我还有个兄弟,没想到也是人丁不旺,只有一根独苗,那就是我要托付给你们的侄子,安排好他,我才无后顾之忧。”
萧半山说这话时,语气中竟似有一份讥诮,显然包含着十分复杂的感情。
聂璞无语,想不明白这京城会有什么惊天变故,让总山长做出如此安排,更无法想象的是,萧家如此宝贝的独苗,居然就放心交给两个在大乱中还没有足够实力自保的小年轻。
另外,总山长究竟对自己了解多少,几次想要把在东夷国的经历交代一下,至少让太师父把自己正式列入门墙,但总没有抓住机会。
须知自己本非中土人氏,甚至不是纯粹的人族,如果了解了这些,半山精舍自总山长萧半山以降,还会这样无条件信任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