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薇很快就和我一起敲定了第二本书的主题:城市周边的自然观察。
之后差不多小半个月,我每天开着奥迪q5穿过喧闹的市区,在6月份的北京郊区寻找合适的地点。我要找一处位置,要物种尽量丰富,要适合亲子打卡,要容易构图取景,最主要的,要让我找到写作灵感。
南方的小乡镇是我的故乡,笔下的故事只是我细胞里沉睡的词汇被唤醒而已,情感是我写作最大的动力。可是北京对我而言是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我可能仅仅是在地图上对它很了解而已。
缺乏情感驱动而毫无思路的时候,我就会对郑薇抱怨。
“一荻姐,我们这是趁热打铁,不是靠爱发电。”郑微是个专业的责编,她有一说一。
“小薇,说个不恰当的比喻,第一本书是谈恋爱,这本书就是结婚了。”
郑薇哈哈一笑,“恋爱我谈过,结婚体会不到,但是一荻姐,你现在确实没那么自由了。”
我当然没有那么自由了。
脑子里不再是纯粹去享受这个过程——完全不需要考虑结果会如何。如今首先要考虑郑薇的意见,出版社的规定,读者的喜好,上一本书的反馈……目标导向型的任何事情都会变得索然无味且压力渐增。
某天临近黄昏,我把车开到地质大学吴一峰的办公楼下,拎着一袋子纹路独特的石头直接上楼,想找他倾述一番内心郁闷。
可惜他不在。两个研究生在他办公室整理资料,我在走廊上等了一会儿,他俩都准备走了,吴一峰还没有回来,我问他们,他们也不知道老师在哪里。
我本来就是个不速之客,也不执着一定要见到他,就直接下楼准备回去。
但是我在停车场遇到了格桑。
她捧着一束花,刚刚放下电话。
显然,她也看到了我。
“哎呦喂,我说是谁的车子这么脏,简直从泥巴里爬出来的。”她围着我的车子转了一圈,指着我那个已经被泥巴糊得毫无空间的车牌,“校门口那个闸还能识别你这个号吗?”
“真不巧,你的旧情人暂时不在。”我看她手里的花,手指了指吴一峰办公室的窗户。
格桑抬起胳膊对着我的腰就是一下,“以前我还觉得你哥对你太狠,现在看来,他还不够狠,还治不住你这张损嘴!”
我哈哈一笑,勾住她的肩膀,“干嘛来了?”
“这两天在北京出差,过来看看我导师啊。”
“大伯不是退休了吗?”
“他刚接电话,说就在这里,可能被返聘了?”
“正好,我也好久没见他了,一起上去看看。”
格桑领着我到了大伯的办公室,挂牌上就是“吴进之教授”几个字,“哟,果然,是回来当顾问了。”
大伯正和一群人促膝而谈,其中就有吴一峰。
格桑一下躲到我身后,“你先进去吧,我……等他们散了会再去。”
可惜大伯已经看到我们了,他在向我们招手,我拽了格桑一把,低声在她耳边说,“吴一峰又不是怪物,走你!”说罢把她推了进去。
“来来来,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格桑……”大伯向众人介绍自己的学生,他回头看了一眼格桑,“是08级对不对?”
“是的,老师。”格桑笑着把花递给他,“祝您身体健康……hello大家好!”
大家都站起来,纷纷向格桑打招呼。
格桑毕竟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女生,她很快就调整了情绪,大大方方地由大伯拉着坐到大家中间,从容自在地和大家交流着,简单地介绍着自己的读博和工作经历。她说得波澜不惊,人群听得兴致盎然,时不时有惊呼声爆发,尤其是女生,对格桑的崇拜之心溢于言表。
吴一峰自觉退到这个热闹的圈子边缘,我看他有些局促,就坐到他身边,从兜里掏出一把石头,看到这些石头,吴一峰稍微放松了下来,“你去平谷金海湖了?”
“嗯。”
“越来越野了啊,往返4个小时,你一个人吗?”
“当然。”
“吴一荻,你不能这样子独来独往。”他看了看我鞋底的泥,“你那个车虽然是四驱,但是越野能力真的一般……”
“哎,这个我不认同。”我轻声笑笑,“反正今天在湖边轻松脱困,就是扬了一屁股的稀泥。”
我俩的谈话被旁边的热闹打断,大伯非常高兴,“来来来,今天我请客,一起吃饭去。”
大家自然积极响应,吴一峰看了看手表,“我还有两个学生在等着改论文,就不一起了。”
我拽住他,“你那两个学生已经走了。”看着他一脸诧异,“我刚从你办公室过来。”
餐厅就在校内,大家步行就能过去。
吴一峰路过我的车边,实在看不下去了,“把车钥匙给我。”
“干嘛?”
“我帮你去洗个车。”
“哎呀,不用了,等会吃完饭我自己找地方洗就可以了。”我打开车子后备箱,把石头放好,看到大伯和格桑还在等我们,我喊了一句,“那个位置我知道,你们先去。”
看着他们走远了,我合上后备箱,“你要是……实在别扭,那你就去洗车吧。”我把车钥匙递给他。
吴一峰接过钥匙,“你俩怎么在一起?”
“刚好在这里碰到她。”
“我……”吴一峰转着手里的钥匙,像转笔转石头转篮球转地质锤的时候一样,他在纠结。
吴一峰一纠结,万物皆可转。
我拍了拍他的胳膊,“哥,她至少是你的师妹,能不能大度点?”
“我不大度?哎,她一声不吭就删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就像人间消失一样,12年了啊!12年了啊!我能这么表现我还不够大度?”
我看着他有些激动的样子,赶紧推着他去驾驶室,“难为你了难为你了,不容易不容易,太不容易了,你已经很大度了,很大度了……你还是帮我去洗车吧。”
“我问你,要是当初肖之南不明不白把你晾12年,然后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你怎么办?”
“我放心,我一定比你逊多了,我一定会双目蓄泪,哽咽难语,浑身发抖,夺门而出,掩面痛哭,如果四下无人,还会仰天长啸以表达我内心的各种委屈、思念、痛苦、纠结、孤独……”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我有些喘。
吴一峰盯着我,“接着说。”
“词穷了。”
他嘴角浮笑,眼见着紧绷的肩膀松弛了下来,“我怎么有你这么个活宝妹子!”
“行了行了,赶紧洗车去。”
他拉开车门,踮着脚尖踩上踏板,小心地避开早已凝固的泥巴,“你快走吧,免得他们等久了。”
看他缓缓驶出停车位,我松了一口气,正准备离开,吴一峰放下车窗,探出头来,“哎,洗车费等会转给我!”说罢一脚油门迅速离场。
我一脚踹了个空,正要捡起地上一个什么石头砸过去,想一想这是我自己的车,不能砸,只能忿忿离场。
大伯组织的饭局一如既往地保持着纯粹的欢快和洒脱,师生叙旧,又是在校园的场景里,格桑很开心,对各位的敬酒来者不拒,好在她酒量不错,即使双颊微红还是举止得体言语机智,让坐在她身边的我也心生佩服,换了是我,这种氛围下,我可没办法不放飞自我。
电话响了,我一看,有些犹豫地推了推格桑,她有些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举起手机给她,上面显示“唐湘杰”。
“你接啊。”她朝我扬扬下巴。
“喂,啊,她在我这里啊,怎么了?好。”我把电话递给格桑,“他说你电话一直没接。”
格桑拿过电话,有些抱歉地对桌上各位笑笑,然后起身去了旁边,不一会儿,她把电话还给我,低声在我耳边说,“他来北京了。”
我吐了吐舌头,“追得这么紧?”
“那倒不是。”她呵呵一笑,从包里掏出手机一看,“哦,没电了……他也是来出差的,具体说,是找周晓枫的。”
结束了饭局,大伯安排吴一峰送我回家,因为我也喝得差不多了。
格桑拿起包,“送我一起去一荻家吧。”
“好啊好啊,今晚就住我家里。”我原以为她晚上和唐湘杰有安排,看来没有,那我们正好卧谈。
“好吧,你们慢慢下楼,我先去把车子开过来。”停车场有点远,他先走了。
跟大伯他们告别,我和格桑搀扶着下楼,“格桑,你确定不去找唐湘杰?”
“他就在你家里。”
“他怎么知道我俩在一起?”
“周晓枫说你今天来地大了,他猜我们在一起。”
下午的时候,周晓枫问我回来了没有,我直接发了个定位给他。
“哎,格桑,你发现了吗?今晚吴一峰滴酒未沾。”
“他戒酒了吗?”
“怎么可能?!”
“那……”格桑刚要说,吴一峰把车开过来了。
我和格桑上车,一起坐在后排。
我累了一天,又喝了酒,不一会儿就靠在她肩膀上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格桑喊醒我的时候,我们已经到了。吴一峰把车停好,送我们进了电梯。
“我不上去了。”他站在电梯口,看了一眼格桑,“我直接回去了。”
“上去坐坐吧。”格桑眼里有央求。
我还在迷迷糊糊之中,条件反射地附和格桑,“上去坐坐。”说着就把吴一峰拉进来了。
进门的时候,唐湘杰正搂着灵儿和吉吉给他俩讲故事,蹩脚的普通话逗得俩孩子哈哈大笑。周晓枫本来坐在一旁喝茶,看我喝成这样子,赶紧过来搀扶,一边帮我换鞋一边问吴一峰,“怎么喝成这样?”
吴一峰给格桑找了一双拖鞋,“好多年不见,不知不觉就喝多了。”格桑换鞋的时候有些站不稳,吴一峰想扶又不知如何扶,就这么有些紧张地站在一旁,忘了自己也要换鞋这件事。
灵儿和吉吉看到吴一峰了,立马丢开唐湘杰扑了过去。
“舅舅,今天带了什么石头?”灵儿开始搜查他的口袋。
“舅舅,吉吉也要石头。”吉吉见样学样,恨不得把吴一峰裤子扒下来。
吴一峰笑呵呵蹲下来,一手搂一个,“石头在你们妈妈那里。”
两个孩子这才发现我回来了,“妈妈,舅舅的石头呢?”灵儿开始翻我的包。
幸亏我捡了一袋子的金海石,不然这会就不好打发了。
石头吸引了俩娃的注意力,我们大人才能正常开始寒暄模式,当然,主要是唐湘杰和吴一峰之间的寒暄,在格桑的介绍下,他们正式完成了第一次见面。
一大屋子的人,廖姐忙忙碌碌地准备了一些醒酒茶,瓜果干货摆上,大家泛泛地聊了聊,倒也不尴尬。吴一峰稍微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了,听说他要坐地铁,周晓枫坚持要送他去地铁站,吴一峰也习惯了,他俩就这么出门了。
廖姐带两个孩子去洗漱,他们要准备睡觉了。
客厅里就剩下我们仨,格桑折腾了半天,这会有些疲惫,她斜坐在单人位上,有些慵懒地闭目养神。
我小口小口喝着茶,看了一眼刚接完电话的唐湘杰,“不知道唐总要来,招待太寒碜了,不好意思哦。”
唐湘杰戳起一块哈密瓜塞进嘴巴,嚼了几口,“嗯,哈密瓜还是北京的好吃。”
我笑笑,“这里离新疆近嘛。”
他又戳起一块递给格桑,“吃不吃一个?”
格桑摆摆头,支起身子够到茶杯,跟我一样小口小口地喝,看她那恍惚的样子,好像喝的不是茶水,是断断续续的回忆。
唐湘杰只得自己吞下去,他丢了牙签,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要走了。”说罢他伸手给格桑,格桑温柔地笑笑,借力站了起来。
“哎,你不跟我睡了?”我也站了起来,拉住她另一只手。
唐湘杰拍掉我的手,“想睡我的女人,门都没有。”
格桑扑哧一笑,“下次吧一荻,今天都喝多了,怕酒后乱说。”
唐湘杰搂着她肩膀直接往门口走,“哎呀,酒后乱说还好,就怕酒后乱性。”
“哎,格桑,他这个嘴巴欠撕!”
唐湘杰回头瞅了我一眼,“吴一荻,我告诉你,以后我都得防着你!”
“哎,唐湘杰你什么意思?!”我追到门口,挡在他前面,“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就别走了。”
电梯门开了,周晓枫走了出来,唐湘杰呵呵一笑,“周晓枫,你老婆说今晚不让我走。”
我赶紧缩到一边,给他让出道来,“唐总,慢走不送。”
格桑站在一边看我俩掐架,实在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她挽上唐湘杰胳膊,“走了亲爱的,别吵了,人家孩子明天还要上学的。”
晚上熄灯前,周晓枫给我看了一条微信,唐湘杰问,“吴一峰系不系格桑前男友?”
我嗤笑,“这个唐湘杰……反射弧还算正常。”
周晓枫关机。
“你不回复他吗?”
他又关灯,被窝里搂着我,“我不知道啊。”一副不知情的口气。
“怎么可能?”
“哦,好像你说过吧,我忘了。”
“哎周晓枫,你真的是……唐湘杰的好兄弟。”
“别人的前男友我关心个什么?你的前男友我才关心。”
“那也是……那我们睡吧。”
“你的前男友叫什么名字来着?”
“周晓枫我谢谢你。”说罢我在被窝里踹了他一脚,翻身不理他。
身后传来扑哧一声,重新把我捞回去,“你还想他吗?”
“你提到他了,我自然就想到了。”我勾着他脖子。
他缓缓撩起我的睡裙,“我看你今天又欠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