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怔愣间,就看见那抹青色影子被人搀着从高处走下来,周围的人无一不是伏地迎接。

高潜!

初见圣颜,秋夕捧着瑶盘愣愣瞧着,有些看痴了,怕引人注目,梁婠拽着她一同跪倒。

直至额头抵在手背上,她才稍稍抬起眸,看过去的眼尾泛红。

梁婠离得远,隔着重重人影,头顶还日头高悬,可从心底滋生的寒意一点点传遍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冷得她直哆嗦。

她恨毒了他,却也怕极了他!

怎么能不怕呢?

那时,他会从后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颈窝处,握住她的手,用剑一下一下去砍人,耳边则是他低低的笑声,随着手上传来的钝感,温热的血液溅得他们满脸满身。

他喜欢用最温情的姿势,做最血腥的事……

“娘子——”秋夕推了推跪在地上白着唇、目光呆滞的人。

梁婠木然偏过头,迷蒙中看到一双清透的眸子,担忧地看着自己。

秋夕皱着一张脸,轻声道:“娘子,你怎么了,快起来啊。”

梁婠渐渐回过神,方才跪迎的人大都簇拥着帝后走远,空荡的地面也不过零星几个人,独剩她还跪在原地。

梁婠站起身。

梁璋瞧着她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呵地一笑:“刚刚也不知道是谁嘲笑我?搞了半天你也不过是这般从容泰然、处变不惊的!”

梁婠无视梁璋的阴阳怪气,敛下眉眼,缓缓几个呼吸,心头的那些携霜裹寒,才一点点消融。

在高潜面前,不能有恐惧,也不能有仇恨,所有心思需埋得越深越好……

她知道想要克制很难,可报仇这条路本就不易,自己没有那么多重来的机会!

再抬眼,梁婠眸中也只剩一丝水光,提步去追人群的尾巴。

“哎,你等等我啊——”

梁璋往四周看看,也不敢再停留。

等梁婠赶到正厅时,已座无虚席,高潜和皇后坐主位,娄氏、陆氏、曹氏、周氏依次落座……

是皇亲国戚,亦是贵胄权门。

其实,曹丹青要赶她一点儿都不过分,若非皇后的关系,以梁氏现今的地位,踮起脚尖也比人家矮一截,是断没身份来此的。

昔日八大柱国也仅剩卫国公娄敬一人,鲐(tai)背之年,神智昏聩,偶尔也识得人,帝念其年迈,免一切礼节,坐于下首位。

梁婠站在人后细细观察,国公长孙光禄大夫娶的是太后亲妹陆颖,纵观朝堂上下,陆氏真的是——

“梁婠。”

思绪纷飞中,徒然响起一道声音,似在叫什么人,梁婠醒神一瞧,原本寒暄的人都已噤了口,挡在身前的人更是让开了路。

空气出奇的静,皇后正望着她点头示意。

梁婠悄悄缓了口气,垂着眼在各种情绪交叠的目光中慢慢走上前。

这些交织的目光像一张大网,将她牢牢裹在中间,浑身上下皆是束缚,更有一道直勒住咽喉,随时会要人性命。

梁婠忍着窒息感,伏地一拜:“民女梁氏,拜见陛下、皇——”

“梁氏,哪个梁氏?”高潜眉心一蹙,低声打断。

梁婠咬紧牙关,不敢抬头,这慵懒又靡哑的声音实在太过熟悉,就像附在耳边的魔音,叫她生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皇后看了眼地上的人,适时提醒:“陛下忘了,就是前不久才嘉奖的那个。”

“哦——”他偏着头,拖长了尾音,细长的凤目似笑非笑:“孤记得皇后倒是蛮喜欢她的。”

“妾——”

不等皇后说完,他已扭过头,道:“你,抬起头来!”

整个内厅立时鸦雀无声,所有人屏气凝神瞧着,愈发衬得那语气狂悖无道、不容置疑。

梁婠一点点、一点点抬起头,却始终垂着眼帘。

突然,他身子前倾,头凑了过来,低低问:“你不敢看孤吗?”

无辜的语气,闻者却后脊发凉。

“陛下——”皇后想起身阻拦,却被身侧的文瑾不着痕迹地拉住。

梁婠只得捏紧拳头,掀起眼皮。

落进眼里的人过于苍白的脸上,皓齿红唇,尤其一双黑眸似吞人魂魄的深渊,叫人不敢直视。

高潜永远都是这样的,疯野、霸道且阴晴不定……

梁婠将目光移上他的鼻梁,道:“未经陛下允许,民女不敢直视龙颜。”

即使装得再镇定,眼中还是有慌乱一闪而过。

高潜一把扣住她的后颈,幸亏她一直咬紧牙关,不然惊呼声早就溢出口。

避无可避,梁婠终究还是对上他漆黑的眼珠。

可他没有想象的兴奋,却反倒陷入迷惘,“孤怎么觉得从前见过你?”

梁婠忍下反抗的冲动。

“臣在宫中都见过她数次了,陛下见过也不稀奇。”

高潜扬起眉,抬眼看过去,陆修斜斜歪靠着,漫不经心地哼笑一声。

只听他道:“听太后讲,皇后就是命她绣了一幅佛像?”

皇后点头称是:“那幅已留在仁寿殿,送给太后了。”

提到太后,高潜才撤了手,重新跌坐回去。

“太后喜欢就让她继续绣。”

梁婠身上冷汗未干,皇后几人也松了口气。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叫高潜惧怕,也就只有陆太后了。

想到太后,又看了眼面前的人,高潜叹气,“她的皮子细白又绵软,摸起来滑不溜丢的,是绝佳的上品,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不能做扇面,不能做扆面……

光禄大夫的夫人突然插话,说酒宴已备好,请诸位移步花苑,开怀畅饮。

高潜起身经过梁婠时,目光从她领底嫩滑的皮肤扫过。

皇后故意落下两步,只能用眼神以示安慰,可心头益发沉重,本想借此机会为梁婠周昀赐婚,不想差点引得梁婠性命不保。

方才寂静的大厅内,又恢复嗡嗡说笑声。

高潜是骄侈暴佚、酗酒淫乱不假,但他并非是以美色就能惑心的人。

梁婠慢慢从地上爬起身,回头望向那道背影,等了这么久,终于熬到开宴,就算皇后面上涂了厚重胭脂,依然掩饰不了她眼里的疲惫与无奈。

“娘子!”

见人走得差不多,秋夕才跑上来。

梁婠却冲着梁璋幽幽一笑,“阿兄,你看到了,我是没戏了,一会儿可就该引荐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