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的是,她看到那两只酒壶均没有被人开启过的痕迹。
将参汤放在矮几上,顺手拎起一只沉甸甸的酒壶摇晃两下。
真没喝酒?这不太像他的作风。
确认他真没动过两壶酒水后,她心下疑惑地开始在殿内探寻他人。
往日里,他总是无比张扬地出现在人群中的聚焦点。
然后死皮赖脸地缠着她各种骚浪贱,不然就是狂肆地宣誓着她的主权只属于他一人。
可这里静谧得一反常态。
莫名带着某种恐慌,她目光迫切地开始在殿内找寻。
莫不是他有要事私下离开了皇宫?外头的御林军只是故弄玄虚?
既然要走为何不与她说一声?还刻意只允她一人进来?
还是说......
惊恐回忆到世子提及过那套荒谬未知的换命之法......
最好是她想多了才好,话说阿云这几日都在世子那边安然无事发生。
边想边开始绕着殿内墙边急切游走。
殿内门窗紧闭,视线稍显昏暗。
她无暇去推开窗就借着那盏微弱烛火光亮,朝殿内昏暗角落摸索。
负气之余,紧接着一股怨气就横生冲上脑门。
“魏衡!你这个该死的王八蛋!懦夫!赶紧给我死出来啊!”
“你若敢背着我做什么蠢事我绝不轻饶你!”
她对着空寂的殿内厉声斥责,无人回应。
“你敢乱来的话我连你坟头都给掀了!”
“再把你挖出来抽筋剔骨,剥光了鞭尸三日三夜以解心头之恨!”
“再施以巫术锁住你的命魂,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再给你下符咒蛊,你这辈子下辈子都只能听我号令。永远留在我身边哪儿也去不得!困在我一人手里摆布!”
“你给我听好了,我说到就一定会做到!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女人!如何恶毒的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死男人给我立刻滚出来见我听到没有!否则我先一把火先捣毁这里!反正又不是没干过!”
绕到床榻后,厚重的床幔层叠交错眼帘。
视线受阻,她用力甩开犄角旮旯处被荡起的一缕纱幔。
顺着剔除眼前阻碍时,眼尖探到纱帐下阴暗角落里蜷缩一道人影。
心猛地一酸,她匍匐上前拨开眼前碍事的纱帐。
终于看清他紧贴着墙角昏睡没有清醒。
释怀地吁口气才知原是她紧张得庸人自扰了。
伸手试探他微凉的额际与身躯。细看他唇色泛白,单薄寝衣都松散地随意系穿在身上。
一层未退的薄汗覆盖,沾湿散落在胸口的衣襟。
抱紧他也没有得到往日回应。
索性先挽着人拖拽出来,用尽力气好不容易拖到光线下她就已经气喘吁吁地作罢。
他整个坚实的身躯都软倒在她身上一动不动的重若磐石。
愤而将门外的御林军全给厉声吼了进来。
之后传唤宁太医来诊刚走,她转脸就发狠瞪住眼前一众红甲将士。
几个一排直立的糙老爷们都紧张得不由咽下口水,低头不敢看床前盛怒问责的美人。
“你们几个是怎么做事的?殿下突发风热晕倒在寝殿里头,你们守在外面都没一人察觉到异样吗?”
“呃......回太子妃,殿下从悦心池冰浴回来后就告诫过我们除了你谁都不许靠近寝殿半步。我们也只得唯命是从......除了替秦统领遣送军机要务的书信外,并未察觉殿下有什么不妥。”
“冰浴?”
“是啊......殿下说天气灼热难忍,从皇上的永泉殿回来后就要宫人朝池水里加了许多碎冰进去沐浴。宫人们说这池水源头是提取山泉本就自带寒凉,加了冰后更是如沐冰河般彻骨。”
“但是殿下就是不听劝而且还浸了整整一天。连属下们都怕出什么岔子但又不好劝说......”
“不过殿下回来后倒也没什么异样,加上殿下身子骨本就健朗,属下们就没向太子妃报备一声......”
“既是怕为何你们不在池子里伺候着?连主子病昏了都不得知?”
“是殿下把我们都给轰出来了,谁也不让靠近寝殿啊!”
“还敢顶嘴狡辩!此等疏忽之职绝不容轻饶,你们几个给我滚下去各领二十板子!”
“啊?太子妃......我们都是听命行事而已......”
“这......殿下已经退热了并无大碍,太子妃就消消气饶了属下们吧......”
“滚!”
气势汹汹地轰走所有人后,她熟稔翻找出药箱默默上药包扎他手上被自己咬出血印的伤处。
早就发现他已经醒了且还侧着身子盯着她良久。
“我媳妇真美真霸气......”
还哑着声调,他开口就是照旧一顿没皮没脸的调侃赞美。
“我看你是一个劲想作死!”
娇哼一声,她故作嫌弃把他包好的手给扔了回去。
接着看他作势要起身,口是心非地帮扶他坐起靠着。
“瞧你这不是担心的不得了嘛!”
他笑得一脸好知足又欠扁。
“再说我可不敢轻易作死啊,太子妃方才列了那么多惨绝人寰的手段等着我死后对付呢,堪比下十八层地狱还可怕令人胆寒!”
“那你算见识到了,看你还吓我不!”
她捏一把他结实的大腿肌肉撒下气,反正他本就皮糙肉厚的。
“好好好,让媳妇担心了都是我不好。本来就没想吓你的,我不过泡个澡想清醒一下也好想些事情。不过,记得刚才倒是谁一个起劲地骂我王八蛋还有懦夫来着?我可都听见了呢!看来你这女人平日里心里没少这么骂我啊......”
看他靠着贼贼地:“我现在病了还被骂得一肚子窝囊气......看你怎么补偿我才好?”
笑若绕指柔,她执起他的手往包扎的伤处低头亲了一口。
“就这样而已?不够啊宝贝儿!”
他两眼一亮兴致勃勃地盘腿坐直,像只憨憨狗子挨近眨眨眼撒娇,等她“喂饱”的意图明显。
忍不住往他唇上再亲了一口。
他嫌弃蜻蜓点水的操作不尽如人意,意犹未尽就要扑上来。她直接捧着备好在旁的那盅参汤怼到他嘴边挡着。
“喂......这玩意儿没你的嘴香啊!”
“这是臣妾亲自熬的,放了老山参还有虫草......殿下一定要喝!”
“行不行啊你?你是要把我补得血脉贲张?那你就要负责帮我降火!”
说罢敷衍喝了一口,舔着唇又往她脸上凑过去。
其结果就是被硬灌了几口汤,他只能垮下脸作罢喝完。
“殿下......去看看吧......”她喂完,替他擦拭嘴边汤渍的时候忽然说道。
“什么?”
“他是一国之君却也是一个普通人罢了。同样会糊涂犯错,说到底他不过是竭尽所能,想方设法和母妃永远在一起罢了。是他选择的做法和过程太偏激,但拥有皇权在手确实换了谁都会这样做......”
“这么说......你让我原谅他?”
“难道殿下不想这样?若真的恨他那夜为何不下手呢?”
他负气撇过头还不想承认,她板正他的脸。
“我何尝不是为了目的将荣妃刻意送入宫中蛊惑父皇,老实说,一开始选择与殿下成婚也是为了达到目的。谁能无错,如今就看谁是不是能真正先放下了......殿下难道不知父皇一直都在等你吗?”
“那你放下了吗?”
“你说呢?”
“我以为你会恨我。”
“恨你做什么?”
“恨我,因为我是他儿子。”
“那我还来这里做什么?”
“啊?”
“现在参汤喝完了,若臣妾再补偿殿下是不是就能依了我呢?”
趁他一时无语反驳的时候,她歪着头撩一把青丝在肩后露出魅惑笑容。直接将他按压在床边热烈吻上,扣住他的手按在床头两侧不让动弹。
虽说是很享受媳妇主动伺候,不过他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哎不对啊!他应该在上面的啊!
之后的永泉殿,都萦绕在一种悲悯的死亡气氛中。
太医们都站在一侧黔首苦着脸,不住地摇头叹息。
支撑殿内明亮的烛火,跟着主人即将终结的生命在灰暗中摇曳着。
周大人以及玉将军和玉夫人还有几位权臣悉数到场,在殿外站立等候。
一切都已经在沉默中准备好了。
李公公在寝殿内揣着手,哀叹地朝殿外踮脚期盼地张望。
直到听闻太子和太子妃驾到的传唤声回响殿外,他才总算面露欣喜赶紧凑到龙床边。
“皇上......是他们来了!”
“衡儿......书懿......快!快到朕身边来,你们在哪儿啊?为何朕看不到你们......灯呢?李原,现在是什么时辰?为何这么黑?再给朕多点上几盏灯啊......”
李公公往向窗棂外晴天午后,难过地垂头不语。
当一双枯竭的手在空气中晃动终于被回握住时,皇帝已经发黑的脸上欣慰地哭笑着。
他握住皇帝那副冰冷的手感受它们毫无温度的僵硬,像是生命在一点点被病痛抽离逝去。
忽然觉得眼前的皇帝当真就是一个可怜人而已。
“你们终于来了,终于愿意见朕了......若不再看你们一眼,朕真的无法安心走......书懿呢......你也在吗?”
她无声上前按住皇帝另一只寻找自己的手。
两眼看不到光亮只能紧紧握着他们俩的手交叠在一起不放,皇帝在弥留之际忍不住还对他们自责悔恨着。
“对不起......虽然已经太晚了,朕知道你们不接受道歉。但是朕真的已经知错了,是朕太自私了......仗着手握权势放纵奸佞,只为了给宸妃出气连累他人痛不欲生......不杀朕是对的,你们说的没错,朕不配死得如此轻松。就让朕永远身在悔恨里,就是对朕最大的责罚了......”
“我原谅你。”
“衡儿......你......你在说什么?”
“我和书懿都原谅你了。”
只简单两句话他便不再多言。
皇帝听清了,灰白无光的眼中立刻涌出热泪。
“谢谢......谢谢你们......”
要知道原谅一个罪无可赦的人有多难,那便等同于放弃近在咫尺的复仇。
但是为了彼此他们愿意选择这条路。
或许唯有原谅才能宽容面对所有!
最后他被单独留在龙床边,所有人都自觉退出寝殿。
她到殿外后,玉夫人体贴地将她搂在身侧护着。
这时,殿外传来嘈杂。
“让开!本宫要见皇上......让本宫进去!”
“荣妃娘娘,不可!您是被皇上禁足圣灵殿的人。没有皇上召见旨意,您不能......”
“贱婢!这儿还轮不到你来提醒我!”
啪啪地两声清脆巴掌,殿外宫人被扇得住了嘴。
荣妃只身一人不顾阻拦地提裙冲了进来,不想直接被李公公命禁卫军拦在了寝殿门外。
“李原你什么意思!你连本宫都要拦了?”
“荣妃娘娘,没有皇上授意您不该擅自离开圣灵殿的。”
“放肆!如今皇上病危在床,本宫身为贵妃娘娘还不能来看望?你不让进去就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
李公公冷脸昂首不答也没有要下令撤兵的意思。
“娘娘都是被禁足的人了,在老臣看来那与被打入冷宫又有何区别?没有皇上下旨召见,李公公又凭什么特例放娘娘进去呢?”
周大人见势起哄,煽风点火。
“周岚你这个老狗腿!当初可没少奉承本宫想让你闺女入宫为妃,不想我没落后你就赶紧傍上太子这座大靠山。别在此小人得志,沾沾自喜。本宫坐等总有你失足遭报应的一天到来!”
“哎呀,老臣只不过就事论事罢了。其实再怎么说都是为皇家侍奉,老臣一切都为了江山稳固为重。小女为皇室开枝散叶,绵延子嗣为己任。娘娘又何必一时气急口出恶言?总好过娘娘你得宠多年却一无所出,空得虚位到头来还是怅然若失一场空啊!”
“周岚......你!”
荣妃被周大人一番讽刺气的发抖,膝下无子便是中伤她最大的软肋。
“娘娘!太子殿下已经在里面陪着皇上了,后宫女眷也都在宫中等候消息,就不必劳烦娘娘亲自前来。还是请回吧!皇上只想一切从简而为,此刻只让最亲近的人陪伴在侧。”
李公公想赶人了。
荣妃环顾殿外的人一圈最后定格在她身上。
“哼!李原,你说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那也包括她吗?”
荣妃指着她鄙夷地眯起眼。
“荣妃娘娘......那是太子妃理应在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