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她已身在东宫的八凤殿内,遥看窗外天色昏暗分不清晨暮。
视线移动到床边,看他趴在床沿枕着手臂睡着手里还握着一本摊开的奏折。
此时已有宫人在外头掌起了灯,想来他是在黄昏批阅中途疲乏睡去的。
感觉精神和体力已恢复,她侧身盯着他看了许久。
最后忍不住用指尖轻轻刮去遮挡他眉眼间隙的发帘。
他察觉抬首,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习惯性凑上去。用手背在她额上探了探过后才释怀自言:“你烧了两日两夜可算是退了热,看来宁老头开的方子药效是挺快的!”
“臣妾好多了......那殿下没有再将宁老收押治罪吧?”
醒来开口闭口都是顾着别人的命,也不想想这两日是谁不间断地日夜照顾她?
从鼻腔里恶狠狠地哼了一声。索性捏住她的手心使劲吻了一记:“想得美!你再不退热那宁老头说不定就是另一个下场了!”
“既然如此,殿下还肯听信宁老开给臣妾的药?”她眉目化水,轻柔地抚上他的脸。
指腹掠过他略显晦暗的眼窝:“就不怕臣妾再嘱咐过他从中下什么手段吗?”
“你想使坏我自有办法应付,我事先都让大壮她们喝了你的药。就为以防万一,若有什么事她们几个都得一块儿垫底!要是谁想陪葬的大可试试看啊!”
他板着声音将手中奏折一把扔弃桌上,坐在床沿嚣张地环着双臂。
再凝望她的眼里已没有原先那般不可饶恕的盛怒。
唯有熟悉如初,只对她一人的体贴与和顺。
“只要殿下不再问责宁老就是对臣妾最大的宽恕,臣妾说过所有事甘愿一人承担责罚......”
“罚了你还不是也在罚我自己吗?你以为我能好过到哪儿去?”
他说了一个无法逃避的事实。
接着,舒展着趴累了的手脚筋骨。再督一眼床榻上的人此刻薄纱轻缕,媚眼如丝。
她难道不知自己这般大病初愈的娇弱模样最是惹人神不守舍吗?
眼神一闪,他长身一侧就躺到她身边霸道地并将人往自己怀里揽过来。
“有关于......臣妾身中蛊毒的事自会向殿下如实说明缘由的......不会再有所隐瞒......”
不知道他正在想着别的,她还就眼前此事打定主意以表明志。
“没事,现在你说不说都无所谓了。我从柳诗诗那里都知道个大概,也不想再听过多解释再途生你我之间的误会......”
“她已经和殿下全说了?”她有些苦闷:“那么殿下也应该知道了......父皇受我所下蛊毒迷惑之后只宠纵荣妃娘娘一人,长久漠视朝纲惹朝堂非议。而荣妃娘娘多年膝下无子所出,其实也是与臣妾的毒蛊反噬有关的......”
见他不吱声地继续搂着自己不做任何反应,她怕他一时接受不了便停顿下来。
“正如柳诗诗所言,臣妾的确犯下了一件不可饶恕的错事......起初为了达到复仇目的甚至连爹娘的骨灰都可以用作研制禁术虫蛊的药引。还将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也不曾轻言后悔......只想着能够拿到平反江家冤情的有利证据......不让荣妃有子,恐生有变。为此我还与佞臣太师合作出卖过公子,间接害死他最信任的侍从青禹......接下来的事殿下应该都知道了......”
接下来的就是一场逆转的阴谋,将本不该纠葛在一起的他们维系至今。
习惯依她柔软的发抚顺,他倒是显得异常平静地嗯了一句。
“总而言之,如今掌中这块黑印皆是沦落被蛊毒反噬的地步。是臣妾咎由自取绝怨怪任何人......因而一开始我原本就不想拖累殿下,只想带着武儿离开京城找一个安静的镇子了度余生便罢。是你一而再,再而三不让我走......”
“幸好我没舍得放你走......不然去哪儿找后悔药吃啊!”
他突然小人得志般窃笑起来引她瞠目诧异。
“魏衡!我这是很认真的在和你说......”他到底有没有认真听她这些话的重点在哪儿?
“我也是在认真听你说啊!”
从她发间抬首他立刻正色道。
“那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对我......你不怨我吗?”
“为何要怨你?任凭谁遇到家破人亡的事都会想竭尽所能地复仇,手刃仇家。你身为女子弱势之中理所当然的只能为自己另僻捷径,我不也是为了激怒过父皇做些出格反骨的事吗?”
他倒是挺看得开,还帮她说话。
“可是动用毒蛊禁术......还波及到父皇龙体微恙......是唯宫中所不容......”
“那我们不如换个想法,难道你就没觉得父皇他这几年过的似乎也挺开心的吗?至少在荣妃面前他表现的是满足的样子,看他提及失去我母妃的时候就痛不欲生,癫狂失语的模样......身边唯独幸得荣妃陪着他倒还能清醒片刻,看他浑浑噩噩地独宠一人总比清醒痛苦地思念故人的好......”
“父皇他是受蛊毒迷惑把荣妃当宸妃看待也好,心甘情愿喜欢上荣妃也好,最起码他是过的开心自在......江山美人不能两全。爱美人不爱江山或许正是父皇心里早就想做的事,所以才枉顾社稷......”
“我觉得这蛊毒或许算是一种致幻方剂。它其实未伤及父皇只是让他时而沉迷在自己的幻境中,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若说父皇身体微恙其实是年纪大了身体违和罢了,你又何必如此敏感自责呢......”
“说了这么多......殿下这是在意图为臣妾脱罪?”
她不由推开他,怔怔地望进那清澈的眼瞳里不断思索他的真实想法。
“有什么区别吗?我偏爱你这女人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趁她呆滞的可爱模样赶紧把人再扯过来,继而吻上她的额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也只愿偏宠你一人......”
“殿下你这是......”
没有料到在他知道真相后居然平静得毫无波澜。
“那个柳诗诗我已经把她暂时软禁在府里了,之所以留着她完全是因为那姓裴的尚在人间。我发现他们之间还有联系,且柳诗诗还怀了那厮的孩子......我要揪出那欺负过你的黄鼠狼才留着她在府里待着的,只不过还没问出下落......”
她听了更诧异了,他藏得这么深居然就只为了揪出一个人。
而且全是为了她。
“那么......这事就算先翻篇吧......不开心的事不提也罢!”他随后握起她的掌心,凝眉揣摩那暗黑如深渊的印记:“宁老头有没有说什么法子能够化解这个蛊毒?”
“目前可知的办法就只有去南疆找公子,求取妖族之血饮下方可治愈所有毒性......它本就有治愈一切的功效。”
难怪她三天两头地就一个劲地想往南疆跑。
“我不准你去找他!”
这回他忽然很强硬地拒绝她。
“可是......这是目前能够解我身上蛊毒的唯一办法。先前宁老也前往南疆族里找寻过解毒配方,但都无功而返......”
怎么事已至此他还要乱吃一把公子的飞醋不可吗?
不免觉得他无理取闹,若不今早解毒她还能有命陪着他?
他手肘撑起半身,严肃又义正言辞地对她说:“你可知我妹子琉璃曾就为了妖族死过一回,虽说最后她被藏在体内的狐族妖丹所救并重获新生。但她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记忆空白到什么都不记得。连我也不太记得......她唯一记得最清楚的只有你家公子那只狐狸精的种种过去。所谓狐妖摄心,惑人心智。我不想你若就此解了毒终会把我也忘了一干二净,我不想这样......我......”
怕她真的就此忘了自己,忘了他们之间所有的一切。
“世间之大......总会有别的解毒之法的。并不是只能依靠妖族之血才行的通啊!你说对吗?”
捧着她的脸,他带着难得一丝恳求:“有蛊就有解,我相信这个天下总有化解蛊毒的方法。我已经是太子,绝对有这个能力为了你动用脚下所有人去寻求这一味解药。你相信我好吗?再等等我......”
亲手犯下的罪孽却是要他来一一为自己弥补,她何德何能令他如此相待。
主动偎进他怀里,她忽而软糯地道:“魏衡......求和好......”
“什么?”
他没听错吧?她这是在对自己撒娇?
“求和好。”
她仰望着他,明媚的眼里有无限娇柔。
心跳从未如此真实。即使最后真的无法如愿找到解药,她有他这样宠着自己过一日算一日也值了。
此刻再也不想不奢求什么,余生有他为伴渡过最后一段幸福时光。
不枉此生,夫复何求。
几日后。依太子意,一掷重金遍寻全天下能够化解南疆虫蛊的一味方剂。
朝中众多医官以及各地江湖游医得知此事后,皆依言散遍各地着手开始寻访。此举自然引得朝臣对太子作为颇有微词,不免疑惑他如此兴师动众,大派人手只为找寻一门巫蛊禁术未免有些骇人听闻,匪夷所思。
于是,坊间不由地又开始传言是太子妃善用一套巫蛊之术迷惑太子。
导火索就此不断埋下,宫中权臣们蠢蠢欲动都想找机会弹劾太子妃一把。但两个当事人根本对此闲言碎语视若无睹,照旧在东宫中并肩携手同行不时出双入对,羡煞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