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大牢里,她靠坐在墙角。人处在半晕眩状态,脑袋里嗡嗡作响。仿若还置身一片被烈火围绕的火海里,耳边不断重复人们逃亡的凄厉呐喊。
终将一副人前娇柔的面具卸下,将以往所有眷恋就此在大火中祭奠殆尽,带着她曾经憧憬的美梦尽数化成一片灰烬......那些惨叫与嘶吼,听起来居然堪比乐曲更美妙的音律。
既然一开始便被世人摒弃,又何必执意普度众生?这里既是人间炼狱,便要摧毁得彻底才是!
一瓢冰冷的清水猛然泼在她脸上,冲散了混乱思绪。她缓缓抬头,召回恍惚意识。水冲净了脸上粘稠血渍,令她看清眼前五大三粗的两个狱卒,正一脸不耐烦地叉腰瞪着自己。
炭盆里插着几根铁杵,已经烧红了半截。
“哎!瞧瞧这么漂亮的新娘子,为何会纵火烧楼?硬生生下死手,把老鸨砍成个五马分尸......啧啧啧......果然青楼女子都是蛇蝎美人心哪......惹不起,惹不起哟!”一名狱卒懒洋洋搅动着眼前一盆炭火,放下手中水瓢抬眼审视她咋呼道。
“咱也没见过,一个奏乐的琴奴能这般心狠手辣。光天化日胆敢当街挥剑砍人!可惜了这身漂亮皮囊啊!”另一名狱卒坐在木桌旁,接话后好奇地拎起一旁木桌上一纸卷宗。眯眼看了看上面的内容后,忽然惊讶地吆喝一声站了起来:“我说哪个女人这般猖狂,目无王法呢!瞧瞧新郎官这白纸黑字的供词,原来她就是十年前与贤王勾结,伏法的叛臣嫡女!”
心头一紧,她原本茫然无焦距的目光瞬间冷凝。被他人重新提及自己掩埋多年的真实身份,强烈的危机感再度笼罩全身。
姓裴的怎么会知道她的身份?是柳诗诗告诉他的?而柳诗诗是从凤姨口中知晓的?
凤姨当真要将她万劫不复,没有任何退路可言。就连她的真实身份都全然不顾地转告裴公子知晓。意图让他在强娶之后,将她罪臣身份公之于众转交官府严惩。
“原来当年在妖山失踪的府中弟兄们,以及押送的那两名人犯根本没有逃远就潜伏在京城十多年。还得以隐姓埋名为非作歹,这下子咱们哥俩轻易将她抓获,辨明身份。明日将其移交宗人府翻案处置,轻松立得一记大功,估计府尹大人还有望升官加爵!咱们也跟着领赏,你说是不?哈哈哈哈......”那名狱卒一脸得意地说完,宝贝般地将那张供词纳入怀中收好。
另一人赞同地附和:“你说的可没错!不过记得她还有一个弟弟。现在得先让她供出另一名人犯何在,咱们稍后才好找府尹大人邀功去啊......”说罢,待得到对方授意的眼神后。衙役站起身,拎起炭火中烧红的火钳。缓缓踱近她:“大美人儿,乖乖告诉我们你弟弟现在何处?”
“呵呵......”她靠在冰冷墙面,虚弱抬眼哼笑两声。鄙夷地盯着他们呵斥:“宵小鼠辈!”
“还敢顶嘴?哥,这女人简直不知好歹!”
“你这怂货!和她废话这么多干嘛!先下手撬开嘴再说啊,反正她杀人纵火罪加一等。横竖都是死!你还客气什么?怎么?见到美色心软舍不得下手了?”
看着那烧红的铁杵正步步逼近自己,忆起在山林里曾被火把烧灼背脊的撕裂痛楚。
当初幸得公子用妖血治愈。如今,她身陷牢狱之灾还能得此幸运吗?
她浑身无力,只能坐以待毙般。无声等待火红滚烫的铁杵烙在自己身上——
“给我住手!”随着府尹急切的喝令声,狱卒手中的火钳已经即将压到她身。一道剑光掠进牢中,衙役的手被投入囚牢的剑划出一道不浅的血口。
“呵......不偏不倚。刚刚好!”玉雁行吊儿郎当的声音在牢外响起。
而他的佩剑侧插在牢里草垛子上。
她寻声偏侧过头,在府尹身后看到他高大显眼的赤色身影出现。
眼角参和着淡淡血水滑下,视觉里他是一团火焰,炽烈燃烧在阴冷的囚牢里。
他来做什么?她不是已经把剑转交,便是无意将他拖下水。
这个蠢货!她暗啐一声,压下心底复杂的某种松懈感。
“大人......”狱卒看到府尹对玉雁行的嚣张行径视而不见,立刻如临大敌地放下手中烙铁屏退一旁:“这位大人是......”
“这位是刚刚征战凯旋的玉副将!玉将军义子,现如今乃是御林军统领!”
“小的该死,小的有眼无珠。竟认不得将军尊驾......”
“那就有劳府尹大人了。”无视他人喋喋废话,他只关注她刻意回避自己的眼神,抽回彼此交错的一瞬。
哟呵?看到他再次英雄救美而来,她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了?
府尹微微倾身挡住他即将踏入牢中的身子。面有难色:“玉副将,经查证此女身份乃是叛党江家之后。小人稍待还要将她移交宗人府查办,恐怕无法作主放人......”
他俊脸一板,不乐意了。
“谁说她是叛臣之后?”
“这......我们是有确凿的人证,供词为坐实其身份!”
“那是哪个王八蛋说的?”
“副将,这是她的新郎所作供词......白纸黑字,言之凿凿。指正此女当真为罪臣江之平嫡女江书懿。千真万确!”这时,那名手受伤的衙役沾沾得意给他递上供词。下一秒却看他将纸张随手就扔入炭火中烧毁:“副将......这......这......”
“供词呢?我怎么没看见?”他拍拍手中尘埃,耸肩环胸。
“我......”两名狱卒傻眼了:“副将你......”
“哦......本副将好像记得了。你们方才是说姓裴的王八羔子就是人证啊?哎!怎么哪哪都有他?凭他一个倒霉的过街老鼠,被我从黎国赶到京城来兴风作浪也就算了。从他狗嘴里吐的鬼话连篇你们也敢信啊?大人,你这些年是怎么做到秉公廉明的?怎么做衣食父母官的?”
“副将有所不知,裴公子也是被蒙在鼓里。是旋香楼的姑娘们常年与此女相处之下才渐渐得知其真正身份......”
“啧!她们姑娘家家的柔柔弱弱,受了刺激惊吓难免说错话。等她们静下心来,再一问或许便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大人!你怎可这般糊涂无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