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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雪的房顶上出现了两个人,衣衫单薄,却视冬如春,懒洋洋地坐在那里对月小酌。

地上的人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完颜康灌了一口烈酒,叹气看着:“登临大宝,一朝身死,却连一丁点儿痕迹也留不下来了。”他喝得很快,完全不见有停下来的迹象。金主对长子感情颇深,经历过被奉为上皇到复位的过程,他的感情似乎出了一点问题。皇帝驾崩,生前用器多半用来陪葬焚毁不假,像金主这般要将儿子的痕迹抹去的,也是少见。

洪七公皱了皱眉,打心里并不喜欢他如此心向金国,不过看到他似乎真的很难过,也就缄口不言了。与完颜康道不同不相为谋好多年,洪七公保持着不再找这个人的麻烦,态度已经算是侠士里面很平和的了。再有其他的联系,那是别想了的。直到猛然听到了消息,才惊觉当初好些事情根本没有避过人,好些首尾没有善后!现在再善后,似乎有些晚了。

完颜康挟持金主,参加丧礼,而后飘然而去的这段时间,足够消息灵通、轻功极佳的洪七公找到他了。这小子居然没有逃逸,而是坐在汴京皇宫的屋顶上喝酒。这么淡定,倒让洪七公有点刮目相看了,近了一看,是在喝闷酒。

洪七公忍不住便要念叨他两句:“男子汉大丈夫,这么坐着喝闷酒算什么?你不是有志向有抱负的么?”

完颜康道:“唔。”

洪七公道:“你这般年轻,便是从头开始,想要救危扶困,也不是很难。枯坐醉酒,想做成什么事都难了。”

完颜康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从头开始?或许用,或许不用。”

这话说得有点蹊跷,洪七公问道:“你还有什么主意?这件事情我有疏忽,你有什么要我做的么?”

完颜康道:“走一步看一步好了,再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布置。倒是洪先生你——”

“什么?”

“贵帮有点青黄不接,北丐之下,还有什么人堪当大任么?”

洪七公默,这个问题他不是完全不在乎的,虽然他这个帮主做的,自己行侠仗义的时候多一些,该管的事儿,还是要管一管的。奈何丐帮问题比外面看的都要严重一点,先是污衣净衣之争,论起来,污衣派才是丐帮的根本,然则净衣派的普遍文化素养要高一些。让文盲领导知识份子,且不说后者干不干,前者也很难将丐帮引向光明坦途不是?若要净衣派领导丐帮,那还是丐帮吗?

此事一想起来便令人头痛,好在洪七公功力深厚,年纪也不算很老,总以为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安排,若是以后老天给送来个好苗子呢?问题不就解决了吗?想到这里,洪七公抬眼看了一下完颜康,心道,这小子倒是聪明,倒看出丐帮的问题了。

似少林这样的门派,为何为称为武林泰斗?乃是因为代代人才不断!与少林比起来,五绝虽然名头很响,于传承上却要弱得多了。全真教要好些,全真七子比王重阳却也差得远了。

被这么一提,洪七公也有些愁。好在他心胸开阔,将此事记下,又说起完颜康来:“你说赵宋官家稀里糊涂,这个不假,我看金国这个狗屁朝廷,我看也不比赵宋官家好么。山东义军势头正盛,既然两边朝廷你不肯效力,不如去投义军,白手起家,也能救助百姓。”

完颜康嗤笑一声:“杨安儿?他快要死了。”

洪七公吃了一惊:“怎么?”这类事情上,他是本能地比较相信完颜康的判断的。再者,他提起山东义军,也是有个小小的心思——杨铁心投了杨安儿。父子哪里会有仇?都在杨安儿那里,为了同一个目标——反金——并肩战斗,或许能够缓解关系。他胸怀宽广,既不会苛责包惜弱,自然也不会苛责杨铁心。父子不能相认,总是一种遗憾,洪七公并不介意在合适的时候推一把。他对完颜康的评价并不很差,还是想将他往汉人立场上拉一拉,别为蛮夷效力的好。

杨铁心随郭靖等人往蒙古走了一遭,生活倒不觉得苦,心里却是不想为蛮夷效力的。再者,因为有心考查,无论杨铁心抑或郭靖,都发现了一些令人不快的事情。江湖人快意恩仇,却不代表看到大军所过之处屠戮劫掠残害百姓还能无动于衷。

在宋国是通缉犯,在金国,不提也罢。蒙古也是不行的,西夏那里,也是蛮夷。杨铁心郁郁寡欢,好在义兄的妻儿都遇到了,两家索性结伴,与江南七怪等一同南下。江南七怪离家近二十年,也颇思念故乡。一同回江南,给两个孩子办个喜事,再商议何去何从。

岂料道遇完颜洪烈,完颜洪烈身边还带着一个裘千仞!彼时洪七公闲云野鹤,早与众人分道扬镳,杨铁心、郭靖与完颜洪烈仇深似海。一方有一个强力的打手,另一方仗着人多,朱聪有心机灵敏,双方闹了个平手,各有伤员。此时双方各自养伤,再各记一笔仇,留待日后,一方去结婚,另一方去偷书,也就没有什么了。

孰料侯通海等人吃了鳖,心情极其糟糕,路上顺手欺负了一个被狗追着咬的小乞丐。不幸的是,这个乞丐是离家出走的黄蓉。阴差阳错之下,到街上买药的郭靖遇到了黄蓉。也是天生有缘,二人在与完颜洪烈爪牙斗智斗勇过程中结下了深情厚谊。

郭靖定亲的时候,并不知情为何物,全是个呆头鹅,直到见到黄蓉,方才开窍。然而亲事已定,总是左右为难。他却有一条好处,一是一、二是二,既心悦黄蓉,便不会拖着未婚妻,绝不会因自己心思有变而作出惆怅为难的委屈模样来。

穆念慈于亲事本是无可不可,郭靖并非她自己看上的人,此人忠厚可靠,在她心里乃是一个兄长式的人物。如今闹作这般,她心里失望愤慨之意少、尴尬之情多。竟是愿意解除婚约的。哪知江南七怪却犯起犟来,以为徒弟这般作有失侠义之道。杨铁心也是大受打击,拗不过女儿,也不能眼看着江南七怪将义兄的独子打死。

最终,郭靖还是与黄蓉溜了。穆念慈觉得老没意思,自在牛家村居住。杨铁心思忖自己一身家传武艺,乃是战场上才能建功的,然则在宋国他依旧是个通缉犯,穆念慈没有通缉在身,可在牛家村居住,他却要远避。投军是不要想了,其余三国都不合他的心意。忽然听闻山东杨安儿起事,便去投了杨安儿反金。

洪七公既知道这些人,有意无意,偶然听到名字的时候便会问上一问,是以知道了这些事情。听说杨安儿要糟,不由紧张了起来。

完颜康大口喝着酒:“怎么,丐帮也参与其中了?”

洪七公苦笑道:“那倒没有多少,叫花子只要自在,哪听得进号令?不过杨义士,咳咳,投了杨安儿,这个……”

完颜康轻笑一声:“杨安儿本是无赖子,趁着宋、金交战,啸聚山林。眼看打不过,降了金。野狐岭看着完颜承裕败了,他中途跑回山东了。别指望他的‘忠义’,指望了你们是要失望的。他不是仆散安贞的对手。”

洪七公失声道:“这可如何是好?”

完颜康道:“跑吧,跑吧,山东……”

洪七公问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完颜康道:“很难。山东要是好成事,我难道不会自己去吗?”

“那你现在?”

完颜康站起身来,抻了懒腰:“回陕西,接我妈,回去将外公外婆的坟迁一迁。真打起来,老人遗骨是要遭殃的。以后我怕也没这等往南边去的清闲机会了。”

洪七公愕然:“你这就不管了?”那你先前那些谋划?

完颜康指着脚下道:“管,怎么不管?我在这里看了小半月了,看他怎么乱命,看他还有没有救。都看明白了,也该走了。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就是在做了。洪先生,丐帮弟子武艺低微者,能撤便不要留在边境了。也不要往函谷那里去,更不要北上,中都附近的,南下吧。”

洪七公问道:“怎么?”

“要动干戈啦。哦,忘了告诉您,他将我除宗族名了,我先前的地盘,他是会想收回的。要不回来,就要动手拿回来。一旦起了干戈,祸福难料。”

洪七公道:“不姓完颜的姓岂不是好?那……你……要随你母亲的姓么?”他心里,哪怕儿子对父亲不满,也该随父姓。

完颜康微微一笑:“王讷,我叫王讷。”

“啊?”

完颜康笑出声来:“好啦,我也该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您记得我说的话,等闲别搅进战场,那是送菜去了。唉,杨安儿那里的人,真的撤了吧。对了,郭靖不会也在那里吧?他现在千万别冲动……”

洪七公道:“他哪里在山东呢?”简略将郭靖与黄蓉之事说了。

完颜康,现在自称王讷了,呆了一呆,原著惯性真大。忽然道:“也好。”

洪七公有些不太开心,他不曾见过黄蓉,自然不会过于偏向她,问道:“有什么好的?”

完颜康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问人喜欢不喜欢,好像拿了两只鸭子就拴在了一起。挣脱了也好。您觉得郭靖这样不好吗?我倒以为他是实在人,明白心迹便不拖着人家姑娘。难道给穆姑娘一个心里另有所属的丈夫,就是对她好?不如放了她,让她遇到一个两情相悦的人。不能给她真心,就别磨磨蹭蹭。”

洪七公道:“这还有理了?他七师父心软,曾说,两个都娶也不算什么大事,他却……”

“那两个姑娘都不会快活的。”

洪七公道:“也罢。我管这个做什么?本来以为……没想到你早有打算了。当我白跑这一趟吧。”

完颜康微微一笑:“你会喜欢郭靖的,他是实在人。”

洪七公已经走远了。

完颜康随后又翻出一页路引来,上面的名字却是周四郎。摸出块碎银,买了件薄皮袄一裹,往陕西去了。

金主一面下令完颜赛不替代完颜康,接掌陕西的勇义军,一面命完颜赛不——与西夏打一仗。这个任命倒是不错,完颜赛不久在陕西,熟悉当地军政。不想勇义军乃是完颜康一手建起来的,并不肯服他的管!尤其是勇义军里的契丹人,按照金国惯例,契丹人的待遇可不高。宋军降兵也不干了,降兵本来地位就尴尬,再遇到一个传统的金国将领,待遇也要降低。便是女真兵士,留在陕西的本来就少些,大部分是回了上京路,留下来的是在这里安了家的,颇为感念完颜康。

再说了,谁tm要在这个时候去跟西夏人死磕啊?!

不干,坚决不干!

陕西勇义军直接炸了,拒绝接纳完颜赛不。

谁也不信完颜康不是完颜家的娃!都说是金国皇帝乱命。一群人聚集起来,请太夫人作主,他们就去接回元帅来主政!反了他又怎样?那个昏君都能做皇帝,难道我们元帅闭关自守还做不到吗?

李德任也来凑热闹,他放话放得很含蓄,只有一条:我们需要一个能够和平共处的邻居,不至于令大好的儿郎战死沙场,还特别没有经济效益。

完颜康便是在这个时候回到陕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