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慕名前来赏宫羽姑娘的人真不少呢。”
“最近几日四海清不是在被调查吗?好多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都跑到京城了。不过男人嘛,就算有要事在身,也总是喜欢跑到这种地方来的。”
婢女一边准备着等会用得上的东西一边闲聊,偶尔说到兴头上还时不时发出一阵笑声,引得周围其他小姑娘也忍不住加入,一时间整个画廊上都是聚在一起的人群。
在那群人走过之后,一直低头清扫院子的王印才抬起了头。
不,现在他已经不想再用王印这个名字了。他是颜彦谦,即使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一个颜家人。
仔细算算,他来到广闾坊也不过一月有余,此刻回忆起来,却恍若隔世。
所有前朝余孽乃至王府满门抄斩后他被判流放,正常情况下应该由军队将他押送至边疆。
奇怪的是李弘渊却并没有这么做,只是将伤痕累累的他随意扔在京城街头,好似就要任由他自生自灭一般。
他被扔出天牢时已经是冬天,被挑断手脚筋的他根本没有任何自理能力。
那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日子,整日与泥泞污秽为伍,精神上的洁癖不断折磨着他,生理上的病痛却又让他连自尽都做不到。
在那些漫长难捱的时间里,他总是不断忏悔,只觉得今日一切皆是他的罪孽。
整个颜家惨死的模样不断地在他眼前回放,在濒临死亡的时刻,他甚至恍惚会觉得回到了那天晚上,他便是要被一同杀死的颜家人之一。
可惜他总能醒过来,在饥饿痛苦中清醒地沉沦。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本以为会就此冻死在街头的时候,一个人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真可怜。”
应该是下雨了,淅淅沥沥的声音,冰凉的雨水浸透了他的身体,极度的冰寒中,雨水却突然被什么隔断。
在他睁开眼睛时,就看到一个女子站在他面前,一把伞挡在他的头顶。
意识朦胧,哪怕用力睁大眼睛,他依旧无法看清这个人的脸。
“你想活吗?”女子这样说,“想活的话,我就救你。”
颜彦谦本以为他早就想死了,可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给出了完全相反的回答。
之后他才知道此人是给广闾坊女子看病的大夫,叫高良姜。
从前他是极不屑来到这种地方,除了为宫羽来的那次外他再未踏足过分毫,却不想有朝一日他却只能在这种地方讨生活。
“你看不起这里?”他只是在心里想着,却不想被高良姜看了出来,女子毫无感情的视线看来,有一瞬间,他莫名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他又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广闾坊中的女子?他认贼作父二十栽,往上爬的路上手上沾满了无辜人的血。
他总一边忏悔一边继续杀人,他自命清高却最终被打断脊梁扔在路边,或许这就是他一生的因果——
他最在意名誉和仁义,最后却一样也没能留住。
高良姜并非一直留在广闾坊中,只治疑难杂症,她也并非梁国人,近些日子全因宫羽才回来几日,在前往药铺的路上顺手将他救下。
对于这点广闾坊中的人倒是见怪不怪,在颜彦谦逐渐与周围女子混熟后,有婢女曾和他聊起高良姜。
“高姑娘虽然看上去冷冷清清的,不过她从小就失去了父母,一直一个人生活,养成了这副性子。其实她很关心周围人,广闾坊里有不少女子都是被她救回来的。
“这么多年,高姑娘赚了那么多钱,却一分没留,帮了很多姑娘们赎身,也从不让救回来的女子去接客,甚至在尽量让广闾坊成为一个卖艺而不是卖身的场所……我真觉得高姑娘是这个世界上最心善的人了。”
颜彦谦抬头看向高良姜,她正垂眸给一名女子搭脉。她垂下的眼睫纤长,灯火下,眼眸隐隐透出几分鎏金色的光辉。
待宫羽的事情解决后,高良姜就再次离开了广闾坊,颜彦谦则留了下来,成了一名杂役。
之前他脸上都是伤痕,这里的人都没有认出他的面容;在痊愈后他做了伪装,假装满脸疤痕。
他被救回来时重伤到令所有人惊叹,在听说他毁容后虽然也有人感叹,但无人怀疑真假,他也就用上了从前的名字,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开始生活。
可他到底是为什么还活着?
颜彦谦想不明白,他更不明白求生欲从何而来。
酷刑的伤疤愈合,却让他留下终身残疾,他的手不能再长时间握笔,最开始写出的字扭曲到如三岁小儿。
在笔从手中掉落的那刻,他终于能体会到残疾的人为何会崩溃。
可他还没有寻找到求生的答案。
将院子里堆积的雪花清理干净,他抱着一堆衣服往浣衣房走去,在快到后院时,隐约听到墙后有人在聊天。
这不奇怪,此处偏僻少有人来往,很多下人偷懒时都喜欢往后院钻。他没有在意,正继续往后走,却听到了那几人谈话的内容。
“我就说不见了吧,你之前还不信。”
“要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信……”
“李二少家不是还挺有钱的吗,他消失了不会有人去查?”
“这人本就烂人一个,突然失踪也只会被认为在外面鬼混,估计他家里人都要好几天才能发现不见了。”
“这人之前还威胁我们的姑娘,死有余辜。”
“不过宫羽小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宫羽?
颜彦谦的脚步猛地停下,他的视线死死盯着墙面,仿佛这样就能看到之后讨论的那几人一样。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他重新向着浣衣房走去,这次,他的表情完全变了。
也许他终于找到支撑他活到现在的动力了。
——还有一只手在推动这一切发生。
他必须要知道那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