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子里躲着山铁村的人,也躲满了大樟村的人。
平日鸡飞狗跳家长里短的屁事一箩筐,可里正就像村口那棵大树,为他们遮风挡雨,拉架主事和稀泥,这么些年,不偏不倚,大家心中自是有杆秤。
顾山眼圈也红了,钵大的拳头狠狠锤击自己的胸口,仿佛撕裂般煎熬。
八尺的汉子紧咬牙关,太阳穴突突的跳,一字一句的从牙缝里挤出:
“山铁村的,所有人,我们走!”
话音一落,哭声震天。
顾山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头冲进雨里。
“大哥!”
二狗急忙追上去。
“哎呀,下着这么大的雨,可怎么办,这淋了雨老人孩子不得生病啊!就是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啊!孙明你不是人,你们都不是人!”
刘香云哭着就跑了。
天被撕裂一般汹涌的咆哮,决堤的河道如同万马奔腾,山铁村将近三百男女老少,前一刻心里有多火热,此刻就有多狼狈。
冰冷的雨水浇透衣裳,淋湿了头发,顺着脸淌,眼睛睁不开,白茫茫一片连呼吸都困难,本就是空无一物来的,如今走了,连破旧的衣裳都没,只身上一套衣裳,还是来了之后夫人给做的。
女人和老人的眼泪被淹没在瓢泼大雨中,孩童的哭声被紧紧压在娘亲的怀里,滚烫的眼泪被雨水冲刷得冰冷,连着浑身的血肉都冻僵了。
像是被拉上刑场的罪犯,山铁村的人,一个接一个,比来时更加狼狈,消失在雨里,慢慢走出村子,消失在路的尽头。
和山铁村人的凄苦相比,大樟村的人也像心被挖了一个大洞一般,看着奔流的河水,想着一个月并肩劳作的一幕幕,不知是谁先开的头,等回过神,哭声已经连成一片,哭决堤的河,哭坍塌的祠堂,哭离开的人,哭这不让人活命的贼老天。
只有黄大妞在笑,笑声尖利刺耳,
“哈哈哈,妖怪被赶走了!可是气数已经,晚了,让你们贪心,哈哈哈哈,一起陪葬吧!”
孙明身躯颤抖,瘦削而突出的胸膛剧烈起伏,湿润的眼眶始终没让泪水掉落,心里跟刀割一样,紧紧攥着胸口的衣裳大口大口的喘气,
“把黄大妞抓起来,关起来。”
瞬间苍老,声音虚弱无力,像亲手杀人性命一样,三百条命啊!
暴雨让路途变得泥泞不堪,路上连个遮挡都没有,一队人深一脚浅一脚,没有一个人说话,因为张开嘴,雨水就会掉进嘴里。
顾山紧紧攥着晓卿给他的地图,出了大樟村的地界,过了镇子,让镇上所有人的都看到他们一路往南走,其实出了城门到了没人的地儿,就转个弯从城外绕回东北方向。
刘香云回到家疯了一样搬了几口铁锅上车,再把能找到的米面油,葱姜红糖都放到牛车,歪歪斜斜的套上车就追了上去,一直追到镇上,听人说一直奔南,就出了城门朝南边追去,可追了很久都没有见到队伍的影子,那么多人,还有老人孩子,下着这么大的雨,怎么可能走得这么快?
都怪她,怪她动作太慢了,最后那两袋米不装就好了,浪费了那么多时间,不装那米肯定就能在镇子里追上他们了!
“呜呜呜……怎么办,这可怎么办,那么多孩子,连口热水都没得喝,这淋了雨病了可咋办啊啊啊啊!人呢,顾山大哥,你们人在哪啊啊啊啊!”
刘香云拽着原地打转的牛车在雨中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