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何人?”
那人看到司马光在打量自己,语气不明地再次问道。
司马光上前两步,避过说话的人身后的光线,才稍稍看清楚此人的面貌。
只见他脸型方正,腮骨与下颌是类似的宽度,脸轮廓硬直。那人眉目上扬,略略有些三白眼。
眼下有道深深的卧蚕,嗯,兴许是眼袋才对,但一双眸子却炯炯有神,丝毫没有因为眼袋而显得颓糜。
在其下颌间,留着长长的胡须,乌黑而光亮。
他冷冷看着司马光,目光里不带一丝玩味。
司马光迎着他的目光,也是丝毫不退让。
“本人是新闻部新任编辑,未知阁下如何称呼?”
“你走错了。”
那人淡淡地回答道,说完,又继续埋首在堆积如山的稿件中。
司马光愣了愣,回想了一番——朱雀大街,八宝快餐的斜对面……刚刚入来之前,大门上也是挂着“汴京小刊”的牌匾啊。
他不解问道:“我走错了?”
“此处是《汴京小刊》的新闻部,”对方停下笔,抬头不耐烦地回道:“你要去的想必是“汴京大刊”抑或“汴京中刊”的编辑部吧?在下还有许多稿子要阅,就不送了。”
司马光甚少被人此般怠慢,心生愠怒,也生硬地说道:“那便没有错了,本人正是《汴京小刊》新闻部的新编辑。”
“哈!”那人听了,不知何故竟是十分高兴,连忙站了起来,拱手问说道:“在下姓王,名安石,字介甫,未知阁下高姓大名?”
司马光看他终于肯正眼看自己,自觉无需再与他置气,便也拱手道:“在下复姓司马,名光,字君实,介甫兄唤我表字便可。”
话光落音,他回味着王安石的表字——介甫……甫介?
不禁脱口而出:“你是‘甫介’?”
王安石点头道:“正是在下。”
司马光笑而赞曰:“介甫兄好文采!”
王安石对他的赞美并不表现出一丝洋洋自得,仿佛司马光称赞的是别个。他反倒是问道:“未知司马公子贵庚?”
“明年二月,便是三十有三了。”
王安石道:“在下今年正好三十。”
“所以?”司马光不明所以,莫名其妙。
“介甫应唤你做君实兄。”
司马光连忙改口道:“介甫贤弟。”
他不曾料到“甫介”是这样认真细致的人,想到以后有他帮忙料理琐碎之事,心中不禁暗暗欢喜。
王安石点了点头,对正在一旁写稿子的邵忠、虞茂才唤道:“你们二人快快过来。”
他们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上前来。
“这是新闻部新的副编辑,司马先生。”王安石介绍道。
邵忠、虞茂才恭敬地朝司马光拱了拱手,朗声道:“副编辑安好!”
“这是新闻部目前唯二的记者……”
王安石正在介绍邵、虞二人,并未发现司马光脸色大变。
——“什么副编辑?”
司马光打断他,讶然问道。
王安石皱眉道:“你不是他们聘来的副编辑?”
“我是刘阁老亲自聘来的新闻部编辑,并非什么副编辑。”司马光斩钉截铁道。
王安石指了指书案一角,那里立着一个六、七寸长方的木框,上面刻了“新闻部正编辑”五字。
他问道:“君实兄看得懂这五字吧?”
这话的语气不带半点讽刺,但司马光看着王安石一本正经的样子,更觉得这话是在嘲讽。
“既然这是编辑的书案,还望介甫贤弟稍移玉步。”
说罢,司马光撩起长袍的下摆,欲要坐到那编辑的座位上。
王安石连忙一把坐了下来,又指着一旁的另一张单独的书案,说道:“副编辑的位置在那处,君实兄请便。”
司马光竖起眉头,生气道:“我并非什么副编辑,我是新闻部编辑。”
王安石低头一边阅稿,一边漫不经心问道:“君实兄方才说是哪位亲自聘你的?”
“刘阁老。”
“刘阁老是谁?”王安石问道。这几日,文彦博和刘沆都没有来过编辑部,故而王安石并不知道还有这两位。
司马光听了这话,更是难以理解:“刘沆刘阁老,‘闲逸老人’,《汴京小刊》的主编辑啊!”
“啊……这样啊。”
王安石恍然大悟地点头。
司马光翘着手,正色道:“那么,便烦请介甫让一让位置。”
王安石这时刚好改完手中的一份稿子,抬起头来,看着司马光,微笑道:“我是东家请回来的正编辑。”
“啊?”
“东家。”
“什么东家?”司马光不知道这里还有个东家在上头,愣了愣,奇怪问道。
“安国侯,这《汴京小刊》属安国侯乐琅所有。”
王安石说罢,从右侧的一个架子上取来一个匣子,从身上掏出一枚钥匙,轻轻打开匣子,取出两份文件,递了给司马光。
司马光满腹狐疑地接过一看,这其中一份是聘书,白纸黑字地写着“兹有乐琅诚聘王安石担任《汴京小刊》新闻部正编辑一职,特此证明。”
后面的,细细碎碎地写了聘用的期限,各自的职责等,详尽了然。
司马光也是第一次看到这般周全的契约,不禁啧啧称奇。
及至翻过一页,他看到上面写着薪酬待遇……
“月俸一百五十贯?”
司马光惊得呆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要知道,当朝宰相庞籍的月俸,除了禄粟一百五十石,还有绫、绢、棉、罗若干之外,钱银也不过是三百贯。
这安国侯竟用宰相一半的月俸来聘请王安石。
真不知道要说“他”求贤若渴,抑或该说“他”败家。
但这还不是最吃惊的,下面的那份文书,封面上写有“股权转让书”五字。
“股权?”
司马光翻开细看,里面写的是“乐琅”同意将《汴京小刊》半成的利份“永久转让于王安石”,“此乃‘股权’,王安石享有《汴京小刊》半成之分红、利润,日后若有变卖、更改,亦应以市价向其赎回其股权。股权既转让,悉随受赠人处置,可变卖、可转让。”
半成的利份!
司马光惊得下巴都要跌掉了。
再细细看过这两份契约文书,上面均有三位讼师作公正签字,还有“汴京第一牙”——尚诚行的印鉴。
“怎么样?”
王安石左手轻抚胡须,右手插着腰问道:“你可有聘书之类的契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