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琳所说的话,傅绍礼想了许久,觉得甚有道理。
其他的地方不说,光光是这汴京城里,一名稍稍熟手的记账伙计,月薪便要三、四贯钱,而像德兴泰这样不大不小的商号,专职记账的伙计便有六、七人。
倘若将这些记账功夫交给像“安国侯”所说的“账师事务所”去做,给月或每年付费……只要“账师事务所”的收资低于那些伙计月薪的总和,不用低太多,即便是少三分之一,想必东家亦会十分乐意辞退那几个记账的伙计的。
他心信此计可行。
然而,他最终还是摇头道:“倘若是二、三十年前,侯爷你这般和我说的话,我必定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可是如今,老夫在德兴泰大半辈子了,不想临告老才被侯爷挖角,被人闲话我晚节不保,还望侯爷见谅。”
乐琳并没有起来相送或相劝,她依旧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轻轻用杯盖扫了扫茶沫,品了一小口,才从容不迫地说道:“我没有说要挖角。”
这下,连柴珏也有些懵然了。他脱口问乐琳:“你不是要拉拢傅掌柜过来做合伙人的么?”
乐琳摇了摇头,她微微上扬的嘴角上,露出难以言喻的笑意。
“你笑什么?”
柴珏不解地问道。
乐琳回答说:“我笑你并不懂‘合伙人’的含义。”
柴珏想当然地说道:“不就是他和郑掌柜一同做掌柜的意思吗?”
“郑掌柜也会在‘事务所’?”傅绍礼忙问道。
此事在傅绍礼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他既讶然,又失望——原来“安国侯”并非叫他过去掌事,这里头还有郑友良的位置,纵使是大家平起平坐,但郑友良本就是乐家的人,自然会压过他一头。
可是,他更觉感到不甘、忿忿不平,继而沮丧——若然应“安国侯”之邀,能和郑友良一同经营“账师事务所”的话,这是个与郑友良再一较高下的好机会!
“嗯,”乐琳答傅绍礼道:“郑掌柜已正式答应做事务所的合伙人,连该交的银钱都交给我了。”
柴珏听了这话,一时也回不过神来,似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儿。
半晌,他才十分不解地皱眉问道:“怎么是郑掌柜交钱给你?”
傅绍礼也跟着问:“正是,不应该是侯爷你付钱给他的么?”
乐琳转身,往内室的书柜走起,在一个带锁的匣子前舞弄了一番,从里面取出一份文书,然后回到茶案前,把文书递了给二人传阅。
“这是……”
柴珏先接过文书,他刚问了这两字,目光已经被文书的内容深深吸引,默不作声地快速浏览。
他的表情也随之变得有趣——先是惊讶,而后是玩味的微笑,最后是赞赏的神情。
傅绍礼实在琢磨不透这文书写的究竟是什么,不由得急切又好奇地问道:“三殿下,这里到底写了什么?”
柴珏将那文书递给傅绍礼,也现出一个如刚刚的乐琳那般诡秘的微笑。
“你自己看看吧。”他说。
傅绍礼接过文书,急匆匆地便翻了开来细读。
片刻,他便把那只有三、四页纸的文书读完了。
这是一份契约。
他茫无头绪、目光愣滞地问乐琳道:“那……郑掌柜如今是这‘账师事务所’的东家了?”
“嗯,”乐琳点了点头,说道:“按照我原本的设想,这事务所一共是三位东家合伙经营,一位是郑掌柜,一位是我,还有一位……”
“是老夫?”
“正是。”
傅绍礼顿时愣住了。
他喃喃道:“我也能做东家?”
乐琳乘胜追击:“德兴泰即便给你掌柜之位,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打工的,好听点说,是个高级一些的打工的,又怎及得上做东家好?”
她又翻到文书的第三页,指着其中几段话,道:“这东家,可是有分红的,每年事务所的收益,都会按照你的利份来分。”
傅绍礼被她说得心猿意马,他问:“但是,这四百贯钱,老夫……”
乐琳看他心动了,连忙道:“没相干,没相干。钱多,利份便多;钱少,那便少一点利份,关系不大的。”
她又指了指其中一句,仔细分析道:“这事务所预计需要两千贯,郑掌柜出资四百贯,那他占的便是两成的利份。傅掌柜你看你能拿多少,那便占多少利份,剩余的,由我包底。”
傅绍礼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片刻,他又问道:“利份的多少,可有什么分别?”
“利份多,自然权力就大;在事务所遇到需要裁决抑或僵持不下之事,那便按利份投票——一成利份为一票,郑掌柜有两成利份,那他便有两票。”
乐琳想了想,又补充说:“如此看来,看似是我利份最多。不过,我府中事务繁多,所以那事务所里的事情,倘若不是十分紧要的,一般都交由其他合伙人处理。”
“唔……”
傅绍礼心中快速地计算着这当中的利害之处。
他把那文书翻了又翻,发现这契约写得细致周到。
“这一条,是怎么回事?”
傅绍礼指着其中一条,问乐琳道:“对于在育才学馆成绩优异、且于本事务所表现优秀者,可考虑将其发展为合伙人。原合伙人有发掘并考察之义务。”
乐琳指着往下的一句,笑道:“傅掌柜不必担忧,此处白纸黑字写到,新合伙人所购之利份,优先从我的利份里减去,所以郑掌柜和你的利份并不会变少。”
傅绍礼想了又想,还是拿不动主意。
他道:“侯爷,数百贯钱对老夫来说并非小数目,请容我再三考虑。”
乐琳以为他是以退为进,心道是有戏了,便宽慰他道:“傅掌柜慢慢考虑,这个合伙人的位置我是给您留定的了。”
傅绍礼闻言,心中甚是感激:“感谢侯爷厚爱……可是,我东家这么些年来,待我也不算差,这……”
乐琳见他竟然到此刻都还在犹豫,心里也是觉得无奈。
她叹了口气,想了想对傅绍礼说:“傅掌柜,我想问你三个问题。”
“侯爷不妨直言。”
“你如今在德兴泰做的活计,倘若你东家不发薪水给你,你还会做么?你每朝起来,会不会很期待地去干活?你的东家称赞你的活计做得好,你会发自内心地高兴振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