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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上下,热闹非常。

不为其他,只为新帝登基以来的头一次科考在东华门发榜了。

发榜的日子早就提前公布了,谁都知道这次比以往科考要早上半个月,而这越是紧促的时间,就越是让一众的士子们紧张。既然饱读诗书,就深深的明白此次若是入榜,那便是一步青云也差不多。

是以在贡院的院门还没有打开的时候,贡院门口就已经挤满了人蹂。

当贡院的院门打开,那一众的欢呼直入穹宇。

唱名的官员每喊出一个人的名字,下面的就又是一阵的欢腾。越到后边,那欢腾就越是热闹,当最后状元榜眼探花三人的名字唱出来时,天地都好像变了颜色。

——“榜眼贾春来。”

——“探花金鹏宇。”

——“状元柳道元。”

传遍京城上下。

“中了,真的中了!”贾春来欢喜的就差在屋子里蹦。而一旁的柳道元则是隔着窗子望着外面热闹奔跑的人群,沉默不语。

贾春来总算是察觉到了朋友的异样,“柳兄,状元啊!新帝登基的首位状元,你不高兴?”

“高兴!”

贾春来嘴角一颤,怎么没听出来。

“那高兴怎么……”

“丞相大人要来了吧!”

“啊?”贾春来一愣。

柳道元手指向下,神情有些不可察觉的恍惚,“状元楼题字,丞相大人不会忘吧!”

“呃……不会!”贾春来脑袋里的沸腾因为柳道元的话清静了不少,也随着坐下来,“我等学问如此,进殿也是理所应当,现在所想的确是如何能更进一步,还是柳兄想的周到……”

贾春来喃喃的说着,柳道元只恍若未闻,目光直直的看着窗下的某一处,那里正是这状元楼的牌匾所在。

……

翌日。

宏伟的大殿清明钟响。

百官齐聚,当朝天子稳坐在龙案之后,随着侍卫层层喊唱,前日进士榜的前二十名依次而入。

先是除却前三名之后的十七名进士入殿,一一的躬拜“皇上万岁”。皇帝挨个的瞅过了模样,又随便的聊了几句,便吩咐了翰林院侍读的职务。

随后,侍卫唱名,“榜眼贾春来。”

“探花金鹏宇。”

“状元柳道元。”

三位穿着大梁特预备的状元,榜眼,探花的衣服依次进入,

高台上,皇帝带着帝冕看不出什么来,可前面冕冠上微微晃动的珠帘还是显露了皇帝的紧张激动。站在百官首位的姬南滨看在眼里,嘴角轻微一抿。也不由转头往走进殿内的三人身上看过去。

三人当中有两个人,她见过。

原来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不是放荡形骸的在喝酒意气,就是在满脸谄媚的喝酒恭迎,这现在昂首挺胸,意气风发的模样还是头一次见。

而所谓人靠衣衫马靠鞍,倒真是一点儿也不差。

而就是姬南滨这默默点头的时候,那三人当中的一人像是有意识般往她的方向看来。在看到她正打量他们的时候,那人先是一愣,随后眼中立刻的冒出明亮的光亮来,脸上平波的面容也在那一霎那变得激动万分。

姬南滨心里一动,转眸看向旁处。

不知道他怎么看到她这么激动,可要是这样子落在有心人的眼里,说不定会以为这个新科状元一贯的崇拜她,根本就是她的下府幕僚了!

只是姬南滨反应的快,可柳道元的目光神情早已经被人看在眼里,当下心里有了思量。

看到姬南滨转过视线,为首的柳道元心底一凉,只是也容不得他再有什么想法,三人转眼已经走到了跪拜之处。

安稳下心神,柳道元随同身后的榜眼探花撩起衣袍,整齐跪倒。一一拜见皇帝。

“榜眼,贾春来。”

“探花,金鹏宇。”

“状元,柳道元。”

“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三人同声。

“都起来吧!”

高台上,皇帝抬手。

“谢皇上!”三人起身,整齐的动作就是看在姬南滨的眼中都很有欣欣向荣的感觉。

“此次贡考你们的案卷都不错,朕都亲自看过了!”高台上,皇帝抬手,在他们三个的头上转了圈,“你们三个,是朕亲自选出来的!”

虽然都知道这三位出自皇上的朱笔,可皇上亲口说出来的感觉无疑更让人欢喜万分。因为换言之这三人就算是天子门生了。

“臣等谢皇上!”三人又是跪倒。

等三人起身,皇帝道,“你们都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的瞧瞧此次贡考,朕的状元榜眼探花是何等的风姿模样!”

说起来也不怪皇帝提这个要求,除非是经常混迹朝堂的,这初次上殿绝不能随意抬头直视圣颜,不然就是有藐视皇威的意思,最少也是当殿被叉出去的罪责,于是当皇帝这话说出来之后,三人无疑都很激动。

当三人抬头,高台上皇帝瞧着这三人的模样,目光移到柳道元身上的时候,口中微微的“咦”了声。

皇帝的声音不大,也就是站在前面的几个朝臣听到了。姬南滨微微皱眉,这语气……

姬南滨抬头瞧向皇帝,本以为能从那垂下来的冠冕中看出点儿什么来,却不想这抬头一看,正好和小皇帝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看她干嘛?

心头下意识的想到自己这几日刻意的躲避,姬南滨移过目光,她左侧空无一人,也只能往右侧看过去。而转头,又正好看到那三人当中为首的柳道元。

姬南滨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高台上,姬粦定看的清清楚楚,按在膝盖上的手微微一紧。

早先在看到柳道元这个名字的时候就觉得耳熟,当时还以为是这名字起的普通,这亲眼一看才发现不正是那个小镇上遇到的那个书生?呵,还真是巧了!

“状元可是与丞相相熟?”高台上,皇帝低低的开口询问。

下面的一众朝臣本来都还噤声不语,这突然听着皇帝这么问,乍然就不约的冒出点儿声音来。虽然不大,可足以让刚走上殿的三个人后背发麻。探花金鹏宇不知道内情,没什么异样,榜眼贾春来的后背立刻凉了一片。

柳道元眼中微微一凝,躬身,“回皇上,臣曾于状元楼见过丞相一面,那时臣不知是丞相,只是看丞相从楼上翩翩而下,风华之姿,不免多看了几眼。待丞相离开状元楼,臣才知道是丞相亲临。至此,臣每每念及都自惭形秽!”

“是,臣当时也在场!”后面的贾春来也随之上前一步,“臣入京之前也曾听说了丞相的传闻,当时臣以为或有言过其实,可后来亲眼见了丞相风采,又有贡试之题赫然,臣便以为那些不过尔尔!今日见到圣上,臣便终有一悟!”

“哦?说来听听!”高台上皇帝似乎是被贾春来的话给吸引过去了,饶有兴致的问,

贾春来回道,“皇上圣明之主,丞相社稷之能,帝相相辅,我大梁万代!”

说着,贾春来躬身就是一跪。

这样浩荡的话出口,下面的一众官员又怎么能拖延了,也跪下。“我大梁万代——”

整齐的声音在殿内回响,皇帝显得很高兴。

“好,好!朕甚悦之!”

随后,皇帝给新科的状元榜眼探花三人颁下的官职,都是正六品的翰林院编修。

而按照原来的规矩,状元这个官职完全可以是能外放为官的,而当初皇帝对这个状元的卷子也是异常的称赞有佳,总也以为是这个状元至少能入了皇上的眼,可没想到这一见圣颜皇上就问了是不是和丞相相熟之类的话。所以再听着这个封赐,下面的官员不免各有心思。

只是不管什么心思,早朝就此结束,在退朝之前,丞相仍是被这阵子极其热切的表示帝相相合的皇帝给召到宫里去了。

虽然这披士子都是未来的国之栋梁,可现在官职还低,百官们自是不屑交谈,于是百官们各自离开,士子们则打着招呼,聚在一起走离,当然主要就都围拢在这状元榜眼探花的跟前。虽然状元的前景不太好,可总体来说现在也是天子门生,不能得罪的。

在宫门口,各自离开回去准备,这三位则是要跨马游街,按例表示天子门生的与众不同。

三人穿着繁花似锦,状元柳道元更是穿着大红色的袍子耀武扬威,前面旌旗路牌开路,后面仪仗随行,很是威风。

柳道元打马在前,脸上深沉的很有些面瘫,不熟悉的以为这位就是这样子,可贾春来却是很了解,拍马上到柳道元身后,“我吓了一跳!”

不头不尾的话,旁人听不懂,柳道元还是能听明白,“多谢你!”柳道元道,

“好兄弟,谢什么!”贾春来笑道,

柳道元脸上的神色不变,只越发的深沉了,“你还记得镇子上府衙外遇到的车马?”柳道元突然问,

“嗯!”贾春来有些奇怪。

“你没觉得那声音熟悉?”柳道元嗤了声。

“什么?”贾春来愣愣的反问,随后才似若的想起来车马中人的声音,那天他不过远远的听了几耳朵,当时也没留意,现在听柳道元这么一说,好像还真在哪儿听过。

“好像是有些熟悉,可想不起来!”贾春来道,

柳道元低低的吁了口气,“罢了,或是我想多了!”

“嗯!”贾春来点头,伸手拍了下柳道元的肩膀,“伴君如伴虎,还是小心为上!”

柳道元不置可否,可嘴角更是紧绷起来。

他知道贾春来肯定也是想到了,只是他精明的不说。那日在车厢中的人应该就是当今的皇上。或隔着帝冕他没有看到皇上的样子,可那声音却是过耳不忘,尤其事关她。

既然那车中的人是皇上,那她是谁?立在殿堂之内和她一模一样的丞相又是谁?他没听说丞相有姐妹,京城中也没有任何传言,那他看到的女子难道是……

柳道元深吸了口气,突然觉得心快的喘不上气来。

窒息,恍若而至。

…………

皇宫。

御书房。

姬南滨刚进到书房中,坐在龙案后的皇帝就抛出来一句话,“他认出你了?”

姬南滨怔了怔,方明白过来那个小皇帝说的是什么,“臣不知!”

“打发他出去任一地方,怎么样?”姬粦定道。

“谨听皇上吩咐!”

姬粦定霍得站起来,似有怒气,可到底也没有发出来,呼了口气,“不是别的缘故,朕是担心有什么风语。再说,经过今儿朝堂上这番,或不少人会以为朕是在对丞相示好!”

“是!”姬南滨应。

这个朝堂是他的,她能少用些心思就少用一些。用太多了不好。

“你早就知道了吧!”

姬南滨不知道自己在走神,在听到身前那个乍然而响的声音之后才反应过来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跟前。

“什么?”姬南滨愣愣的回答。

“什么什么!”姬粦定看着她恍惚的神情,眉头微颦,“朕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个柳道元就是那个死追着你的家伙了,怎么还让他入选?”

恼怒的气息喷薄在她的面上,俊美的面容在她的眼前熠熠生辉,眼角的那颗泪痣更有些栩栩如生的冲动,姬南滨一下子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蓬蓬”作响。

她知道自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所以这阵子才一直以忙碌拒绝和这个皇帝还有那个安亲王的各种可能的见面,见的少了,不就该慢慢的淡了?可怎么……

姬南滨勉强压了下心头的混乱,“皇上,为君选贤是臣应该做的,岂能因为一己之私便使人才流落在外!”

“什么流落,你点他一个进士不就成了,这人若是真有才,日后自有出头的机会,那会儿子也就什么都忘了!”姬粦定似乎还在恼怒。

“皇上,国事为重!”

姬粦定愣了愣,“朕现在说的不是国事吗?”

“……”

姬南滨无言了,人家说的可不就是国事!

在众官员的眼前看来,分明就是人家先前说的那

一番言谈。

是她的脑子慢半拍了,不,她本来就是个笨人。

“是臣愚钝,臣告退!”

姬南滨拱手就要退离,姬粦定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还没等姬南滨反应挣扎,姬粦定一声惊呼,“怎么手这么凉?”

随后姬南滨眼前一黑,姬粦定一手就覆上她的额头,“不热啊……可脸怎么这么红!”

姬南滨一滞,摆手就要甩开他,可他的手握的像是钳子,她又怎么能挣得开。

“不行,还是丞相的身子不舒服,来人,宣御医——”

外面的人还没有应声,姬粦定又忙止住,“算了,不用御医了!”

外面的声音渐远,姬粦定低低的在姬南滨的耳边说道,“朕这方想到难怪丞相自小就不用外面的郎中,连宫里的御医也不许……”

低低的话语在姬南滨的耳边激起一片的激灵轻颤,姬南滨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既如此,那丞相就先在朕这里休息一阵子再出宫吧!”

姬粦定捏了捏姬南滨的手,松开,返身回去了龙案之后。

冰凉的手指间那温暖的手放开,霎那间,心头竟有股不舍眷恋蔓延上来。

姬南滨闭上眼睛,狠狠的呼了口气。

原来他再亲近的时候,她都不曾这样敏感,而现在他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撩拨着她。

不行,不能再任其下去了。

……

宫门外。

相府的车马静静的停候。

不远处,另一辆同样低奢的车马悄无声息的停靠在那里。

没一会儿,一个宫随匆匆的从宫里出来,直奔相府车马。

那辆车马掀开车帘,姬肄遐的面容露出来。

相府车马掀开车帘,秋菊从车子里蹦下来。宫随低低的说了些什么,依稀是“丞相……御书房……稍歇……”之类。

姬肄遐的面色一沉,随后放下车帘,“走——”

“是!”

那辆车马悄声离开,就像是从不曾出现在宫门口一般。

宫门口,秋菊点头应着,眼角似有若无的往那辆离开的车马方向瞥了眼。

天空中,一片的晴天之后,远处里似有低沉的气息悄然而至。

…………

姬南滨终究还是在御书房里歇息了一会儿,就在龙案之后不远的书架后面,有个软榻。她就在那里休息了稍许。

原本她是在这里静下心好好的想一想这深宫大内,阴谋重重,九重天下,多少女子不过只是为求得帝王的一方垂怜,魂归天外。而她所求不同,就是当真的动摇了心思,也绝不能当作这笼中鸟儿,更不要说是年纪的差距,身份的差距,身前身后百官朝堂的混乱。也就是说哪怕她只稍微的整理了理智,她就不会也不能继续的错下去。

可躺在这里,鼻端是他的气息,前面不远又是他认真工作的样子,就连身下的这个软榻都让她不得不浮想联翩。

御书房处理政务之地,怎么就弄了个软榻?她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呢!

他弄软榻干什么?是为了休息?他现在坐着的龙椅足可以半躺下,所以是做旁的用的?

脑袋里胡乱的开始冒出来不该有的念头,甚至曾经在御书房中他对她做过的那两次事情都不约的映出一番又一番的影像。

姬南滨咬牙放匀了呼吸,不让那个不远处的人听出什么异样来,可不知道自己为了眼不见心不烦的翻来覆去的几次动作早已经落入了那个人的耳中。

龙案之上,手中的朱笔如飞腾起舞,俊美的人嘴角扬起的弧度就是天外的飞仙也不过如此。

笔下如飞,心情愉悦,就连按压在龙案下的腿脚都轻颤的恍若欲飞。尤其是在得知守在宫门口的皇叔离开之后,就更恨不得笑出声。

她一直在避着他和皇叔,这好不容易能碰到她,他就不信她不知道皇叔在外面等着。所以她肯留下,也就是说至少在她眼里,皇叔更是唯恐避之不及。他相信她说的不会再和皇叔有什么瓜葛,可即便如

此,还是会因为这样的“大胜”欢喜,就像是当初他打败号称十万军队的犬戎军队时一样。

笔下的朱墨稍顿,姬粦定放下了笔。

转头往书架处的软榻看去,那人背对着他,似乎当真在休憩。

姬粦定的眉角划过幽光,眼中泛滥的而起的神色几若邪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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